“我这鞋不行,要怎么过去?”曹姽指了指那板子又问:“如果大猫上得来,跨得过这个吗?”
“人过得去,大猫体壮,经受不了,它们不会过。”阿揽瞧瞧曹姽脚上厚底鞋,沉默半晌,便甩了脚上靴子,将袜套扯下来,扔给曹姽:“穿上!”
虽空气冰寒,不知曹姽是否错觉,鼻端似乎捕捉到一股异味。她不由露出嫌弃的神色,其实那袜套倒还洁净,粗粗一看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污垢,上头打了两个整齐的补丁。
曹姽跟着慕容傀去过辽东大营,知道兵士不讲究起来,那袜套从来就不换不洗。正穿一月,再反穿一月,那袜套便能站起来了,可是对她来说干净哪里是足够的,她哪里碰过别人身上剥下来的物事。
她咬着唇犹疑不决,那阿揽却似看她好戏,高壮的体型压到那木条上,几乎让人以为他在腾云驾雾,须臾就在另一头了。曹姽咬咬牙,憋着气蹬了脚上华而不实的云头履,闭眼套上阿揽的袜套,也稳稳地走了过去。
虽然脚下冰雪隔着袜套依然冰寒,几乎令人双腿麻木,可她心里别扭,总觉得这袜套里定有虱子在自己身上乱爬。阿揽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转身汲着自己的鞋就爬进了大树豁口。
曹姽尴尬地站在入口,看着他抖落干草,在角落堆成一个窝窝,又从贮藏处拿了发黄的褥子来,生了火将潮气烘干,铺在了干草堆上。
那温暖的火苗诱惑吸引着曹姽,她趁着阿揽背对自己铺着褥子,就轻手轻脚地挪到火堆边,瑟缩着烤起火来。阿揽做完事回头发现她换了地方,又狼狈着烤火的模样,略略皱了眉头,便抱了所剩不多的草来给她拍了个小团子,扔在了她身旁。
曹姽也不敢说草扎屁股,乖乖坐着没动,看着阿揽又去一边鼓捣那些封着的瓦罐出神,惊心动魄的奔波之后难得静谧安宁,她被火暖得渐渐失神起来。
“添柴。”阿揽皱眉。
“……”曹姽根本无知无觉。
男人不耐烦地走过来捡了边上几根木枝扔进火堆,粗暴的动作“噼噼啪啪”扬起一串火星,吓得曹姽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阿揽才指指柴堆:“看着些,添柴!”
曹姽羞愧万分,她不知自己是否脸红,却晓得此时不是颐指气使或者意气之争的时候。一刻后,她也很庆幸自己压抑了脾气,因为阿揽熟练地支起了铜制吊架,把干净的雪水填在瓦罐里煮。另一个罐子里有用盐封存的肉干和晒干的藩篱头野菜,阿揽取了些放进煮化的雪水里,化作一罐热热的汤来。
曹姽肚里震天响,饿得她阵阵吞咽喉头,还未到食用的时刻,况且吃食是别人张罗的,她只好吞了吞口水,勉强没话找话道:“那野菜看着不错,来日脱险,也好叫人备些换换口味。”
阿揽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曹姽甚至觉得他被胡子覆盖了的大半张脸上,只有那双漆黑到明净的矛盾的眸子透出笑意来:“这菜只能摘腊月一季的,你下了山再采来吃,这菜都开了花,只会七窍流血惨死。”
曹姽一口气梗在喉头,只好闭嘴不言。少顷罐子里滚起了热气,阿揽翻出两个破碗来,拿水草草洗了,浅浅装了些肉汤。
曹姽低着头接过吃食,状似不在意地瞟了地上另一碗,发现自己这份汤头显然更多些,虽然是贫苦猎户的储备,此时也不吝于稀世珍馐。她顿觉自己生了小人之心,那碗捏在阿揽手里就像个小小的泥团子,他往嘴里一倒便见底。
曹姽知道他定也是饿了,却得拿仅存的干粮与自己分食,自己反而屡次质疑旁人,当下再不敢多言,捧着碗小口小口喝起来,可那碗能有多大?几口之后就见了底。
二人似都有些感慨,捧着碗都不说话,最后各自默默喝了点热水,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墙角那个唯一铺了褥子的草窝窝里。
曹姽想那草窝窝必是自己的了,可是这树洞说小不小,说大?自己却是和男人荒郊野外同处一室,东魏女帝临朝,对女子并不苛刻,却也不是全无顾忌,曹姽到底问了一声:“我们几日能出去?”
“匈奴人必定散去了。”阿揽清楚地看到曹姽脸色一喜,这才慢慢将话说完:“只是外头两只大猫,少则七日,多则十日,才能完事。”
☆、第四十九章
山中入夜,狂风烈烈,萧瑟万分。狼嚎虎啸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反正曹姽知道离自己不足百尺的地方就有两只,她在太阳未落山之前出去瞧了一眼,那两只大猫依偎在一起打闹。许是肚子有些饿,又做了两回那难以言说之事,公虎便离去觅食,及至落日也没有出现。
走了公虎还有母虎,不代表就值得冒险。曹姽把头缩回来,她肚子隐隐酸胀疼痛,只能庆幸初潮量小,换下来的秽物上只有几片指头大小的褐色血迹。她撕了自己一片中衣,想着再对付两日恐怕不难,只是深山老林之地,洗漱不便,她又不能学着那个男人大咧咧地跑到外面捧了雪直接洗脸揩手,只好略略就着不多的热水清理一番,就抱着肚子把自己藏进了草窝。
草窝上铺的褥子发黄,即使已经烘干,仍有一股难以散发干净的霉味。曹姽只好将头露在外面,瞪着黑洞洞的洞顶发呆,然后听见靴子踩在雪上的“嘎吱”声,阿揽也进来了。
他似乎对曹姽的快手快脚十分惊讶,因为她理所当然把草窝占为己有的态度,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又随手往火堆里补了木柴,让火烧得旺旺的,才贴着草窝一角坐下,占去有限的空间,又小心没有碰到曹姽脚边,扯过丁点被褥,盖在自己下腹和腿上。
“喂!”曹姽一下子拥着褥子坐起,这可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即使找个不通教化的野人来,他肯定也知道这叫同床盖被。
阿揽不过刚刚闭目养神,就被曹姽一声利喝打断,这声音在万里寂寥的深山里显得尤为刺耳,似乎有不知名的野鸟被惊扰,在大树的树干子上扑腾着翅膀。
忙活劳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可以坐下歇口气,而那位同室而处的人显然是不想消停,阿揽实在没有精神应付,视若无睹地闭着眼睛,却恶声恶气道:“怎么了?”
看他一副浑然不觉,甚至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曹姽恼羞成怒,使劲抓着褥子一扯,一下自己全占了,才义正言辞道:“你可以待在那儿,但是你不能盖褥子。”
动作一大,她腹部又是一阵抽疼,瞬间头晕目眩。
曹姽戒慎地看着阿揽慢慢张开的双眼,他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亟待爆发的脾气,但他很快找回了自制力,也许正因为看穿了这点,曹姽才一直表现得有恃无恐,半晌阿揽才沉声道:“褥子可以全归你,但你要负责守夜,如何?”
守夜?也就是在疲于奔命一天后,还要一夜不能合眼?曹姽觉得肚子更疼了,想想那种想睡不能睡的惨境连脸色都要发白,根本不敢一口应承下来。可是要她和这个虬髯大汉分享一条褥子,她也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屈服。想到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境地,结果还是因为二人结下的梁子,让她以为自己可以赢回一城,才生出这许多事来。
吃饱了肚子人就有力气想事,就这么一会儿曹姽已经胡思乱想了许多,脸上忽白忽红,明显被气坏了。阿揽越发懒得理会她,见她僵着,也不愿亏待自己,重又拉过褥子一角盖在自己腰腹上,自顾自闭上眼睛。
他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了曹姽,曹姽这回下了全身的力气,一扯把整个褥子都扯得扬起。她还来不及得意,褥子已经掉在了火堆上,本就熊熊的火焰碰上棉花,一下子蹿得老高。
曹姽还来不及喊,身边人已经暴起,一把将褥子掀到一边去,解下身上宽大的袄子,盖在褥子引燃的地方,扑灭了作怪的火苗。
这番变故实在太快,还没等曹姽有所反应,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剩下地上一条原本发黄发霉,如今还散发着焦糊味破了个大洞的褥子,曹姽咬着唇双肩抖动,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二人僵持一刻,阿揽将那褥子整个提起,拍了拍灰尘,兜头罩在了曹姽身上,盖出一个小山包。小山包不时就抖动两下,却不见人出来,时间慢慢流逝,里头偶尔会流泻出轻轻的抽泣声,一会儿小山包就像不断倾斜的沙堆,沿着树壁滑倒下来,最后里头的人睡了个四仰八叉,显见是哭累了便睡了过去。
阿揽这才走上前去,怕曹姽闷死,他掀了那块不成样子的褥子。里头的人伏在草窝上,脸上还晕着两团激动的红,仿佛应和着火光明灭在跳动,长睫毛偶尔随梦境颤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随之闪烁。
但她睡得明显不安稳,双手还紧紧揪着自己腹部的衣服,在梦里也紧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舒服。
阿揽轻叹:这还是个孩子。
他照旧轻轻拉过褥子一角,坐在曹姽脚边,和衣闭了眼。但他没有睡,曹姽指望不上,只好自己辛苦一些守夜。许是因为他身上热,过了一会儿一双冰冷的小脚就摸索着热源伸进了他的怀里。他僵硬了一下,又感触那脚实在冻得厉害,他隐约明白曹姽这女孩儿此时身子不易,最后只好一动不动,任她的双脚从自己身上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