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衣服断了一只袖子,曹姽叫了大小虎来更衣,她也毫不避忌,脱了那身大袍,只着了中衣,坦荡荡站在室内。王慕之虽然可恶,这许多年来却洁身自好,还是在室男一个。曹姽衣襟处可隐隐看到一角大红色的心衣,似是鸳鸯并游的图案,他心里一软,便只道不过是女子无知,蛮人之后,略哄一哄也就罢了。
当下再开口,曹姽却披上了皇帝的玄色大袍,陡然威压满身,王慕之皱眉道:“这是私室之内,陛下是何意?”
曹姽走到一架等身的黄铜镜之前,满意地看着玄色大袍铺满自己全身,只露出一双赤脚,若是此时康拓在,必定是不管因由先细细把玩自己的脚,然后把这墨色衣衫扒光,哪会顾及皇帝不皇帝,王慕之眼里心里,只有这一身衣袍而已。
这样的夜里,她对康拓思念已极,看王慕之越发不耐起来。
“吴王问朕何意?”她眼波一转,满满都是轻视:“在朕的地方,朕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朕不想和谁在一起,就可以不在一起。”
“你!”王慕之当然明白这个“谁”指的是自己:“我们已行过大礼……”
曹姽“呵呵”一笑:“王家郎君,你心里想什么朕都知道,朕乃一国之君,容貌也当得起一句美人,虽然是寒门庶族、蛮夷之后,你王郎君也就勉强受着了?”她大笑起来,眼神却十分之凌厉:“朕也觉得勉强,何必彼此忍耐呢?你自恃比朕强的,不过是男儿身,论其他,你哪一点胜过朕?!”
她的个子几乎不比王慕之矮,两人平视,王慕之从未被人这样羞辱过,曹姽还嫌不够:“你委屈,朕更委屈呢!”
王慕之想到那些流言,此时已经相信确有其事,他气得目呲欲裂:“你果然和那个奴隶……”
曹姽也不否认:“他一只手就能把朕抱起来,”她看了看王慕之的身板:“你能吗?”
说完便不理这人,扬长而去,把王慕之留在里头气了一夜。周威见女帝在吴王进去没多久之后就离开东堂,心里不由一阵快意,他愿意把曹姽交给康拓,却不见得看得起王慕之入主女帝身边的位置,曹姽与他久不说话,这会儿看他守在殿门外,便招呼道:“周将军,同朕喝一杯。”
这事情让王慕之知道,又是气得半死。他不好透露女帝不愿和自己同床之事,只说女帝骄纵野蛮,让陆参给自己出出主意。陆参这样的人能出什么好主意,只说让王慕之多见识见识,床笫之间让女人听话了,便什么都好说。为了王家大业,王慕之一定要忍耐。
新婚三日,王慕之左思右想,决定隐忍下这口气,在拜谒太庙正式上族谱的日子同曹姽修好。谁知,他盛装大袍等了一天,曹姽根本没有露面。
☆、第97章
日头还没有全升起来,台城内外便已皆知那新晋吴王盛装大袍,如将要登台戏耍的伶人一般粉磨登场,却没有等来观众。其时建业风姿俊秀的儿郎们都爱傅粉涂朱,日头一晒,饶是王慕之一个玉人儿也是汗珠夹裹着粉渍,在脸上浸染出一条沟来。
铁青的脸色便渐渐再也遮不住了。
台城内没有秘密,女帝床前榻侧他不得侍奉,这也就罢了,唯有新婚三日入宗庙祭祀天地祖宗,才可由宗正将其名字记入皇家牒谱,往后以曹氏家人自居。曹姽这番做派,分明是里子面子都不给他。
王慕之大怒,问明了女帝这个时辰还在内宫,并未前往尚书台处理政务,更是怒不可遏。他拖着沉重的衣袍,一手扶着高高的通天冠闯入内殿时,发现曹姽却是在白日里宴饮取乐,有那中坚将军周威作陪,坐在主客座的却是一个形貌艳丽、衣着不俗的女子,堂上几个百戏伶人俱是俊俏男童,其中一个额前一点红痣,仿若佛陀座下金童,练得骨骼柔韧,身姿在一根绳上灵动翻飞,手上却把玩着五把缀着红缨的金色小刀,小刀一一抛向空中,男童手上如飞,不见一刀落地,脚踩一根细绳稳而不动,着实令人惊叹。
曹姽状似没有看到王慕之一般抚掌大笑:“好你个巴人凤,藏着这样好的把戏,今日却才来给朕见识。”
那巴人凤原在蜀地便与曹姽是旧识,巴中女子更是豪爽豁达,便一如当日同曹姽抬杠:“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不过是给巴人凤面子,这些小把戏哪能真的看在眼里?”她显然注意到了王慕之的到来,对于这个名满建业的郎君,她亦有所耳闻,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笑嘻嘻指着王慕之对曹姽道:“王郎君果真长得比陛下还要好看呢!”
曹姽冷哼一声。
这目中无人的冷哼听在王慕之心里更不是滋味,他大声向曹姽请安昭示自己的存在,如今形势比人强,他动不了曹姽难不成还动不了她身边的人吗?尤其是那个周威,简直目无法纪。
陆参一望便知王慕之心中所想,他靠着其父荫惠寻了个礼官的副职,方便在台城里抱着王慕之这棵大树,自然要为王慕之排忧解难,当下便出列为难周威和巴人凤:“尔等是何身份,为何不参见吴王殿下?”
周威并无不可,他一介中坚将军,职位虽要紧,品位却不见得高,参见上官乃是常事。当下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反观那巴人凤,却是一动未动,戏谑地看着王慕之发作。
陆参扯着嗓子喊了声:“大胆……”
周围的黄门侍女便笑了起来,这陆家儿郎好端端一个礼官,却将内侍的活计学了个十成十,蔡玖便大着胆子道:“陆礼官学咱家学得有模有样,咱家这黄门令恐要退位让贤。”
“笑吧,朕允许你们笑。”曹姽挥挥手,终于正眼看向王慕之,露骨地上下打量他:“不知吴王此番前来是看戏呢……还是来演戏的?”
王慕之突然觉得身上冠服无比沉重,他硬声道:“陛下,她巴人凤一介庶民,岂敢对孤如此无礼?无非是看孤未得名分,存心羞辱,还请陛下同孤携手宗庙,告天地祖宗,以正规矩。”
未想到王慕之说出这一番大道理来,曹姽对他有点刮目相看,她拍拍略有不安的巴人凤,示意她不必紧张,轻蔑道:“朕的夫郎,可不懂兵事,可不通文墨,唯独一点,不可不孝。巴家女郎是何人你不会不知,自承德年间太上皇病重,便是她不辞辛苦一船一船的丹砂运到丹霞山,供道人为太上皇炼制祛病长生的丹药。这有几船丹砂便是有几船金子,金子却未必买得到丹砂,巴家女郎是曹家的大恩人,朕都觉得大恩无以为报,吴王却自持身份迫人参见,是何道理?莫非你觉得自己比朕还要贵重?”
王慕之抽了抽嘴角连道不敢,到底还是不愿放弃,忍气吞声道:“陛下要如何才肯……”
难不成让他回王家搬救兵,可他家老父除了朝堂事别的一概不理,又素来不大待见自己这个儿子。妹妹王神爱如今专心抚养前太子的遗腹子,王家众人都将期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王慕之反而像个外甥长大之前的替代品一样。
他不甘心。
“也不是不可以。”曹姽突然对王慕之放下架子,招招手让他上前一些:“太上皇只得朕一个孩子常伴身侧,因此朕的夫郎也必须是纯孝之辈。不如这样,你代朕前往丹霞山求一丸金丹来,祈祷太上皇病体早愈。如此朕便昭告天下,吴王纯嘉良孝,堪为帝配。”她还露出一抹甜笑来,让王慕之恍惚忆起原来的三公主也曾喜欢过自己:“事情办得好了,什么都好说。”
这显然是个沽名钓誉的机会,王慕之没有看出什么坏处,不过是求一丸药,甚至无须太上皇服之大好,只需要王慕之拿出行动拿出态度来就成了,曹姽将这件事交给自己,显见得还是在为自己着想。王慕之只觉得通身舒畅,急忙表示自己会立即启程。
曹姽又指了指周威和巴人凤:“此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让周将军带兵保护吴王一行安全。巴家女郎精通炼制之术,也好指点吴王行事。”
这是把亲信都派给自己驱使,王慕之想着来回总要一个月路程,足以让自己收服这二人,尤其是周威,往后自己在内宫有了助力,又有了皇帝信任,足可无往不利。
他正得意着,冷不防曹姽却突然将伶人召上前,那额前一点红痣的男童不过十二、三岁,长得灵秀可爱,虽不若王慕之风华绝胜,却不失天真懵懂,王慕之瞧着曹姽温言细语问对方叫什么,会些什么把戏,不由心中一堵,陆参赶紧把他扯了下去。
陆参有自己的盘算,吴王和陛下有个面子情就行了,他家可还有个痴心妹子等着吴王发达呢!
一时众人退下,周威碍于王慕之虎视眈眈,也不便久留,曹姽见他人走了,偏巴人凤噘着嘴,奇道:“你这个呆子,朕让他同你一起去,你有什么不开心的?”
“可领兵的又不是只有周威一人,”巴人凤很是倔强:“不要他。”
曹姽失笑:“当时在蜀地,朕就看出你喜欢他,你一向大胆爽朗,难道还真怀揣了小女儿的心事不成?”
巴人凤努努嘴:“这同小女儿心事没关系,左右是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她偷偷看一眼曹姽:“也同陛下没关系,左右是他喜欢陛下,陛下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