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窘迫,不由掩饰性的用手去撩自己的头发,Vicky眼神一凝,发现沈雅静的右手竟是在无意识的微微颤动。她一惊,一下子站起来,有些焦急地上前一把拽过沈雅静的右手,说:“你别动。”
说着,她把沈雅静的右手搭在了床头柜上,前臂则悬空在床头柜前,然后把自己的手小心翼翼拿开,仔细看去。这一看,她心中顿时沉了下去,因为沈雅静的右手,在没有外界的掩饰和支持下,竟是一直在微微地颤抖,无意识的,规律的,且无法控制的。
沈雅静见Vicky发现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避开Vicky饱含忧虑的视线。Vicky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沈雅静没说话,Vicky一时又急又怒,提高声音问道:“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沈雅静,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沈雅静听她发了火,这才避无可避地抬头看着她,对上她火光四射的眼睛,说道:“快一周了吧。”
Vicky倒吸一口凉气,她没想到沈雅静居然瞒住了与其共居一室的自己,将自己身体上这个变化隐藏了近一周,若不是今天无意间发现她打碎了杯子,她是不是还准备一直把这个消息掩藏下去?!Vicky又惊又气,正想骂她两句,便听到有人敲门。
她无奈中断怒火,前去开门,原来是前台派来清扫客房的员工,Vicky礼貌地扯出公式化的笑容,引那位员工进房间,为其指出了需要打扫的位置,并说:“就是这一滩碎片,麻烦你了。请稍稍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碎片遗漏了,免得有时我们打赤脚的时候会划伤。赔偿这杯子的费用请加在房费里,我们离开时会一起结算的。”
那位清洁人员应了下来,很快清扫完碎片,又用吸尘器将全屋的地面都吸了一遍,预防有碎片因藏到角落里而被忽略,打扫完后,随即礼节地跟两人告辞,推着清洁车离开,并将门带上。因着这个清洁人员的打断,Vicky再也提不起来责骂沈雅静的火气,她叹口气在自己的床边坐下,有些懊恼有些受伤地说道:“我这个经纪人当得可真够失败的啊,自家艺人身体不适这么久我也没发现,而且遇到了事,也从来不会跟我说说,我这么不值得被信任么?”
沈雅静听她说的这般酸楚,急忙出声解释:“不是的,Vicky姐,我不是不信任你,我只是……只是已觉得我自己可以,真的可以的。”
是啊,沈雅静有多么倔强好强,Vicky早就清楚了。这是个习惯了忍受苦难的依靠自身的孩子,自己成为沈雅静的经纪人这么久,真的很少为她多操心什么。日常生活就不用说了,自小就独立的沈雅静生活能力一向很好;在工作上,Vicky要做的事情也无非是公关和后勤之类的琐事,很少会担忧沈雅静,因为那个孩子总是会把份内的事情做好;除了上次沈雅静难得失控在CY上愤而发言惹下的麻烦外,她唯一为沈雅静操心的事情,也不过就是沈少女的身体罢了。
说老实话,Vicky干经纪人这个行当这么多年,带过不少艺人,还从来没像哪个,跟沈雅静一样让她省心。但是现在,她想要修改自己的评价了,这个丫头也不是个省心的,且一出事都必是大事,实在是考验自己这日渐苍老的心脏。她无奈道:“你可以?你可以才怪!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喜欢逞强呢?这是你自己可以解决的事情么?不行,这次你必须听我的话,我等下就去跟Darren说,明天上午你的戏份完了以后,我就带你去附近的医院检查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沈雅静想说不用了,但看着Vicky眼里那不容拒绝的冷光,便说不出口了,只能乖巧地嗯了一声,沉默了下来。看她答应,Vicky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她事不宜迟地掏出手机跟Darren通了话,体谅到沈雅静的意愿,她没有具体说沈雅静到底如何,只说她身体有些不适,需要去医院看看。Darren自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并请Vicky代为转达他对沈雅静的关心之意。
挂了电话,Vicky回身对沈雅静嘱咐道:“好了,我已经跟Darren说好了。你放心,如果你没事,我们很快就能回来继续工作的,你要知道,身体好了,你才能更好的演出,你自己好好想想,不要干些得不偿失的事情。”沈雅静没有说话,Vicky也不是非要她回答,又说了几句后,便叫沈雅静去洗漱。
很快,她们就都洗漱好到床上躺好了,Vicky看沈雅静也乖乖闭眼准备入睡后,探身去关床头的小灯。等关掉床头灯后,沈雅静才慢慢睁开刚才假意闭上的眼眸,望着黑黑的天花板发呆。她又试着摸了摸自己的右手,发现其仍然是在无意识地持续轻抖,无声的叹了口气。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态不对,自从几日前她无意间发现自己的右手有异状后,她就知道自己身体出状况了。其实这她早就有些预感了,因为自从开始拍摄《黑天鹅》以来,沈雅静一直几近苛刻的要求着自己,演戏时也好,下戏后也好,她都从没有真正走出过Nina的世界。
甚至于,她实际上是在故意为之,目的,自然是让自己能够完美的演出Nina这个角色,为此,她冒险用自己做赌注,心里一遍遍暗示自己她就是Nina,故意让自己的生活方式越来越接近Nina,越来越倾向于那个纤美懦弱的Nina,而不是她自己——骄傲坚强的Daisy。
Nina这个女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和沈雅静性格完全相反的人,她是那么胆小怯懦,不经世事又毫无防备,她是那么地脆弱,就像是一个绝美的玻璃器具,美到极致,却经不起一点点跌宕轻忽。
要演出一个这样的角色,是对沈雅静的巨大挑战,为了演出她,为了演活她,沈雅静花了很多心思,日夜揣摩,做了很多人物分析,且为这个角色一点点注入其生机。她为这个角色设置了一些无伤大雅却又非常传神的小动作,比如,Nina紧张或尴尬时会时不时地抿嘴,害羞时喜欢低头玩手指,生气时会若有似无的轻咬下唇,等等。【注1】
投入了太多精力,她甚至觉得有时候,自己的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人始终那么泪眼盈盈,脆弱得惹人怜爱,一个又始终那么骄傲强势,坚强不屈。有时候即使下了戏,沈雅静还是会无意间将Nina的小动作带到生活中,随着剧情逐渐进展,沈雅静的精神压力越来越大,她开始睡得越来越不好,即使睡着也是彻夜噩梦缠身,身心没能得到很好的恢复,第二天里她又要绷紧神经继续演出和踮起脚尖跳舞。
她今年才19岁,下半年才满20,再怎么自持年轻力壮,又经受得起她几番这般不管不顾地的损耗,她的身体迅速向她提出抗议。首先是胃部,沈雅静的胃最近经常绞痛,就算不绞痛的时候,只要她吃进去的东西多了些油腻,她就一定会吐得撕心裂肺。这样一来,远在异国他乡的沈雅静,面对着西餐几乎束手无策,这也吃不进那也吃不进,这几个月内,要不是有Vicky的精心照顾以及用巧克力和糖勉强供应身体需要的话,沈雅静恐怕早就该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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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na坐在地板上,Erica坐在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母女二人都是低头,专心地为手中的芭蕾舞鞋缝着缎带,她们的身侧还堆了数双等待她们处理的新鞋。【注2】忽然,Erica开口问道:“他有对你毛手毛脚吗?”Nina疑惑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回答,继续手中的工作。Erica继续说道:“他可是恶名在外。”见Nina仍然不开口,她继续说道:“我有理由担心,Nina,你每天都回来得很晚,彩排。我只是希望他别占你便宜,就担心这事……”
Nina微微有些怒气,用打火机燎过缝在芭蕾舞鞋上的缎带的边缘,有些用力地把打火机放到地板上,插话道:“他没有。”Erica说:“很好。”【注3】Nina没有表示什么,又拿起一只鞋继续缝上缎带。Erica继续语重心长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Nina看了眼母亲,说:“谢谢。”
Erica笑了,说:“我的意思是,别像我一样,为了这些事情毁了事业。”Nina低头缝着,头也不抬问道:“什么事业?”Erica听到她的问题,面上的笑很快便隐了下去,表情显得失落、悔恨又空荡,她有些怅然地说道:“为了生下你而放弃的事业。”
Nina瞟了一眼Erica,有点恼怒又不敢大肆反抗,只是咬了咬下唇,说:“我今年已经28岁了。”Erica问:“So?”Nina冲口而出:“仅仅……”但她很快又不说了,可是Erica却不愿意任她讲话只说那么一半,微微侧头追问道:“仅仅什么?”Nina不愿说下去,于是回答:“没什么。”Erica又追问了一遍,Nina抬头略带烦躁地重复道:“没什么。”然后就继续低下头弄她的鞋了。
Erica第一次被女儿这般顶撞,表情有一刹那的空白,她僵着脸颇久,半晌才平静下来,转移了一个话题,问:“你的皮肤怎样?”【注4】Nina回答很好,可是Erica又问她还有没有抓挠,Nina只发出几个音节词,嗯嗯啊啊的敷衍了过去。Erica虽然表情似乎是含笑的,但是嘴角和脸部的肌肉分明因为怒气微微紧绷了,她轻扬下颚,要Nina证实给她看。可是Nina并不愿意,只当做没有听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