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无后,多年来一直如此,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她并不清楚。她在闺中消息有些闭塞,却还是依稀听闻今上乃天人之姿,相貌无人能出其右。这样一位有才能,有权势,又有长相的帝王,想必后宫景象一定会十分热闹。
仿佛却并不是如此。娘亲曾隐隐约约同她透漏,说今上生性冷清,对后宫荣宠之事甚是寡淡。虽这样说,却还是拿话提点她,这样的情境,是难题,却也可以加以利用,变成机遇。
这个道理她懂。只是的确有些离奇了些。三千佳丽在侧,如何没有一个女子能够入眼呢?且不说今上登基多年尚没有子嗣,但就后宫无升迁这一点,就十分怪异。仿佛初初进宫时,就是按着娘家的名号排位子,该是谁坐在哪儿当下就能有定数,无情无爱,自然对谁都一视同仁。是这样吗?她心中狐疑,却终究不能拿到面上胡乱揣测。
她端端稳稳坐着,身旁隐约传来脚步声。侧首望过去,却是一位容姿艳丽,装束高贵的女子。
珺瑶盈盈笑着,瞧着对方妆容料想会是今上的某位嫔妃,果然,那女子桀骜的神情中现出一抹莫可言说的热络,就这样牵住她的手,笑言道:“可是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女,王家的嫡长女王珺瑶?”
依着礼节蹲身问过安,珺瑶微笑应着:“臣女正是王珺瑶。珺瑶是第一次进宫,不清楚娘娘身份,如有唐突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太后岁之前名没有同她明说,但大体对她保有着怎样的期冀她隐约已经能够断定。是以此时倒并不必摆出做小伏低的模样。只是盈盈笑着,表面上不失了和气,也便是了。
秦妃打量着面前这位俏丽佳人,心里显然有些憋气。却碍着太后情面,到底不能径直发作。可她今日来此参与宫宴,这份用心却着实值得揣摩。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管日后抱有着怎样的成算,先近亲了蹭了面熟再说?
“珺瑶生的真是标志,皇上见了一定喜欢。”
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珺瑶相当意外。倒也能够知晓,这位大体就是那人言骄矜的秦妃娘娘。
“秦妃娘娘谬赞了,珺瑶不敢当。娘娘乃国色,又在皇上身边随侍多年,自当以娘娘您为先。”
秦妃却没想到他能一眼看穿自己身份。轻轻一哼,一时有些语塞。半晌道:“王姑娘怎的不同太后娘娘一道来,或许还能在宫宴开始之前见到皇上也说不定?那才是十足十的能够留下个好印象。”
她不怀好意地凑前几步,用只有二人才得以挺清的声音轻声道:“本宫瞧着你十分合眼缘,是以有件秘密想要事先提点你。太后娘娘年事大了,有些事情怕是没能琢磨清楚,又或者说你这个侄女在她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不过就是过渡期的一枚棋子。皇上如今政事顺畅,唯有一事烦心,那就是有人怀着痴心妄想。娘娘做的打算自然是为了她自己,但是对珺瑶你来说,却不知是福是祸了。”
她这样说,让珺瑶心中隐约有了另一番计较。太后娘娘有什么成算她不能够知晓,但成为牺牲品只怕在在所难逃。
秦妃见她面上神情先出些许恍惚,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也就不再难为她,重新恢复了和和善善万事皆好的表情:“你也别太过于放在心上,横竖太后娘娘是你的嫡亲姑母,不论如何,多少也会顾念着你,且安心吧。”
又扶着她的手将她向身边带了带:“王姑娘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了本宫,本宫喜欢聪明人,既如此,也不再赘言,姑娘闲暇无事的时候,好生想一想吧。”
珺瑶听她这样说,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这是迫不及待要给自己下马威,其实懿旨未下不说,一切不是还要依着万岁爷的心思吗?她这样迫不及待明示暗示,实在太心急。
索性不去理会这些,她头疼得厉害,不愿再让这些无谓的念头让自己更纷扰。好在没多久,便听内侍传报,说太后娘娘同皇上一并驾临了。
珺瑶随着众人盈盈站起,恭恭敬敬跪地请安。待到上方沉冷声音想起,才敢抬头窥看天颜。不得不说传言还是十分可靠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万岁主子当真是好相貌,人生的高挑,眉眼之间一片威严,有些人的贵气是刻在骨子里的,不论如何也抹杀不去。
心中暗自赞叹,却不敢明目张胆直视。珺瑶恭恭谨谨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尽可能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有人在侧轻轻戳她,她转脸去瞧,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顺着人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太后姑母朝他微微皱着眉头,大体是瞧不上这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无计奈何,只好打起精神应对。她持了手中杯盏,聘聘婷婷起身,徐徐行至阶下,端端稳稳蹲身:“臣女王珺瑶,萌太后娘娘恩旨,今日特入宫来给皇上请安,愿我朝政事夯顺,国富民兴,愿我主龙体康健,福祉齐天。”
这幅说辞中规中矩,甚是乏味,想必并不会招致无妄之灾。半晌没有听到叫起的恩旨,珺瑶也不敢起身,依旧低垂着视线,低眉顺眼蹲身而立。
她膝盖骨生疼,就要支撑不住,终究还是太后替他解围:“皇帝,这位如要认真计较,也算是你的表妹。她生长在深院闺阁中,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儿得巧,本是替她爷娘来宫中同我聊天解闷,赶上这次家宴,说是一定要亲自为皇帝敬上一杯酒,以表臣下忠贞不二。”
珺瑶抬眸望去,帝王眼中一片冷清,自己在他眼中大概根本不屑一提。她是太后的侄女,她背后的家族荣耀显赫,可这些在他面前全然不成气候,自己形如蝼蚁,这样奴颜婢膝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生哀戚。
这样的场面太过尴尬,迷蒙之中却也让她隐约做出了决定。如果终究无法改变命运,也要让自己有尊严的活着。这份尊严不求别人给与自己,最起码她能做到的,是把握住自己的本心。
是怎样回到的坐席原处她甚至都有些不记得,其后迷蒙之间回望向上首,发现今上身边多了一抹明丽。不似秦妃那般张扬耀眼,亦不似下首嫔妃那样华贵倾露于表面。她一身淡淡的颜色,身影瘦削,穿着上来看不似宫女,却更不会是嫔妃。她,是谁?
能够这样游刃有余地在今上面前嬉笑,接了旁侧宫女捧来的茶盏,换下旧茶。不知说了些什么,竟隐约看到今上唇角似有若无的笑。
没有华美荣装加持,却依旧能够轻易成为让人挪不开双目的存在,有些人大体就是拥有这样的魔力。那人侍奉过了茶水要离去,却见今上亦起身,向太后说了些什么,便即带着人离席。
今上已然离开,众嫔妃失了趣致,都有些讪讪的。珺瑶敛回了视线,犹自端坐不去理会其他。耳边响起寿康宫尚宫的声音:“姑娘,太后娘娘唤您过去。”
珺瑶起身,敛了裙角上前,向着太后盈盈拜过。太后显然有些不高兴,出口的话语亦带上了种种挑剔:“起来吧,来,坐到哀家身边。”
尚宫另取了圆凳摆在太后左侧,珺瑶不敢迟疑,连忙谢过恩旨依着吩咐坐下。太后显然后话要同自己交待,她便乖乖顺顺,静待指命。
未想太后出口第一句话却是:“别只顾着低头,你倒是抬头向着下首瞧一瞧。”
珺瑶不知所指,依言看过去。
太后继续道:“你看,上位者俯视下方的感觉是不是很叫人惬意?珺瑶,你生在王家,便是注定要与皇室纠缠。且不谈论其他,单说你的家族赐予你的好样貌,你能平白去辜负了?哀家也不愿同你兜圈子,索性直白告诉你,你且做好准备吧,往后宫宴之中,皇帝身侧的那个位置,哀家来争取。”
珺瑶万没想到太后就这样道破了最后一层,这些时日,她心底下计较,却也只是妄自悄悄揣测,却不敢明面上吐露出疑问。如今这样说出来,是不是再不能有有转机了?可她还想要做最后的争取,诚恳说道:“可是娘娘,珺瑶怕自己做不好。今上向来行事果敢,如果冒然强求,是不是反而会滋生嫌隙?”
太后一声冷哼:“凤位交由谁来坐,无论皇帝再独断,到底还要听从哀家的意思。不用你管其他,只需要先将皇后的位置掌握在手,下一步该如何,自有哀家来决断。”
这不就是明摆着要拿她当做用过即弃的棋子吗?珺瑶心中生出一抹怅然,自己的亲生姑母,她究竟是想要自己维持王家的尊荣,还是另有其他用意?
“生的这样漂亮可人,若是不能尽其所用岂不是十分可惜。这两日你不要间断,勤往宫中来,来了也不一定非要拘在寿康宫中,随意多走动走动。皇帝住在宣正宫,离着寿康宫也没有几步,脚下别懒,时常床在眼皮子底下,也就混个面熟。”
这是要她做那邀宠媚主之事吧,珺瑶心里十分不愿意,却不能直接开口回拒,淡淡应着:“珺瑶知道了。”
太后大体也没有真正指望自己能够住进今上心里,左不过就是有自己这么个皇后摆着,便能够和她的心意。这么想着,心里更觉哀伤。
从宫中回到王府,珺瑶犹自沉浸在愁思中久久不能自拔。很想要掌控住自己的命运,最起码该去争取应有的尊严,但现下来看,仿佛难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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