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又想起桩事情:“主子,您不是说今晚上有两个地方要去吗?另一处是哪儿?”
才要开口,宇文凌一瞬之间又起了别的念头,眼神微暗了暗,见她此刻满面稚气略显天真烂漫,是发自内心的真正欢喜,顷刻改变了主意:“今天太晚了,便不去了。”
越是这样,越发惹得辛瞳好奇,这样的多言多语放在从前根本不会有也不敢多问,但眼下她就是想知道,心里想便脱口而出:“那原本您是要带我去哪儿?”
宇文凌不答话,只看向她的眼神盈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这是不愿意告诉自己了,辛瞳素来了解这位的性子,他若不愿开口,你问再多也是枉然,这会儿是他难得好脾性,兴许不会顷刻间发作,但要再纠缠,却还是难免要遭责难。
见她失落神色不加掩藏地爬上面庞,宇文凌终究没去理会,原想着既是十五团圆夜,满足她一直以来的小小心愿也没什么不好,但见她此刻高涨的情绪,到底还是不忍心抹杀这难得的欢愉。
“过来坐吧。”
许是夜间天凉的缘故,亭间石桌石凳之上皆用纯白兔毛层层叠叠铺将起来,触手生温,抚之柔软无比。辛瞳走近些,触在绒毛之上的手却蓦然给人抓住,牵引着她在他身边坐下。
不是头一回被他触到肌肤,但这样和和暖暖氛围下的温柔触碰却是头一遭,辛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本以为会心跳如鼓无所适从,但是没有,满满实实萦绕在心底的只有温暖与安心。
“怎么手这样凉?”
她是一年到头手脚发凉的体性,打小便如此。从前在家里还有长辈们时时提点着,不让吃太多生冷鲜食,不让冷水里头浸泡太久,可自打进了宫,哪里能有这样多的讲究,虽不比浣衣局御膳司宫女儿一年四季触着生水,但有时还是会差事上难免,外加自己不留心,导致体寒的毛病越发严重。
“奴才起小儿就这样,也没什么要紧,就是换季入秋时难捱些,平时没哪儿不好受。”
“明天让太医署的人过来,还是要多留心些,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爱惜,反倒在些无谓的事情上操心。”
辛瞳讷讷点头应了,突然又反应过来:“主子说明天让人来这里?”
“已经太晚了些,这个时辰若再要回宫难免闹出动静,明天休沐,朕无需早朝,今晚上便住在这里吧。”
这是辛瞳十年之间头一次在宫外留宿,其实原也没什么区别,左不过是从个屋子多些的地方挪到了个宁静些的处所,但心理上却就是觉得不一样。大概是皇宫层层明黄门禁,累累赤色宫墙在潜意识里,就像是一重重繁密织就的牢笼,让她有着强烈的失去自由的压抑。
宇文凌见她神色之间透出些许开心,料想也是小孩子心性发作,就像给人家里头关久了,乍然之间拉出去放风一样,难掩兴奋之情。
“同朕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辛瞳没想到他会对自己的童年感兴趣,思绪拉拉扯扯,倒想起几宗十分好玩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跟现在不大一样,人都说天资聪慧的小孩三岁便能习字,五六岁就能熟读诗书,可我三岁的时候话都说不好,只管呜呜哇哇比划。大体那时候身板儿也是矮小的,走路走不扎实,再加上嘴皮子说不过人家,就给人取了个绰号,叫‘毛球’。不过这都是后来听大人们说起的,我自己原是不承认,现在想来,倒觉得挺有趣。”
宇文凌唇角微挑:“小时候同现在不一样?照这意思说,现在你倒是聪明伶俐能说会道了?”
哪想到他还能听出这层意思,辛瞳立时就有些不服气:“现在再不济,也比小时候强了不知多少倍,真不是夸自己,就是小时候更加呆笨而已。”
“说话说的晚,反而更加聪明。”
他倒是又加了这样一句,辛瞳会心一笑,模样娇俏无比。
“出来这样久,饿了吗?”
不提这事儿倒还好,这会儿说起来辛瞳立时就点头。
才刚在宫中,一桌一席确是布满了碗碟珍馐,可她起先是门角里缩着,而后给他指派到身边只顾着提心吊胆,哪里能吃到东西。
宇文凌却不着急唤人来布置,只微微转身看向她,开口问道:“方才凝晖殿中,朕叫你之前,你在想些什么?”
辛瞳让他撩拨得闹饥荒,这会儿擎等着吃东西了,哪想到话题一转,又扯到这上面,不知他所指为何,难不成还是在嫌弃她那身衣裳?
“常顺传话来,说您叫我早早出来候着,我一时发懒,又有些畏寒,没仔细看,胡乱收拾了便去了。”
宇文凌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似乎想要分辨她是否当真没能会意。
辛瞳蓦然想起凝晖殿中那道犀利的目光,心有微微有些异样:“凝晖殿中那么多人,主子您竟能发现我?”
见他并不言声,只眉间微锁,神色之中似有挑剔,凝着眸光打量自己,辛瞳一时不知他所为何意,半晌,另想到一桩,小心翼翼开口问道:“莫不是奴才凝晖殿中举止不当,让您不满意?”
未想她这样警觉,反倒可以借着这番话头稍作点醒:“其实你做的很好,张扬与内敛收放自如。只是从现在开始,卸掉多余的警惕心吧,这样的处处谦恭小心翼翼实在不必,先前朕曾告诫你凡事多留心,是要你防备他人而非为难自己。适当拿出些硬气做派,没什么不好。是朕的吩咐,你无须有旁的顾虑。”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告诉自己只管任由着性子作为,后头有他担着吗?
果然之前那般不寻常的背后铺垫着更深层的用意,他到底要给予自己一个怎样的全新身份?心底有个猜测呼之欲出,辛瞳想要一个更加明确的答案,仰起面庞,专注望去,却见那双惯来冷若冰霜的瞳眸之中盈满了温暖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不知是否有些慢热了,
这大概是高潮来临前的小宁静小温馨,也为后情发展做铺垫,还请稍安勿躁^_^
☆、月圆心圆
他不愿明说,辛瞳便也不再多问。经历了这么多,在得知爹爹的亡逝与他亦有丝丝缕缕牵连的情况下,自己仍然选择了相信他,依附他。既如此,又何必为这些自寻烦恼的疑虑而焦心?
她是个细腻却又通透的性子,有时候情急也会忍不住拿事情往心尖子上戳,但往往不消太久,便又自我排解了。命运已经注定她无法一生无忧无虑地自在生活,若再不能消解烦闷,成日忧心忡忡自怨自艾,日子便更加没法过了。
其实她时常会想,自己如今衣食无忧,虽然注定要言行观人面,抬眼四方天,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至于面前这位对自己由始至终都扑朔迷离的另眼相待,辛瞳更是早已看开,沉溺其间太过疲累,认真追究又难免矫情,左不过于自己有利无害,不如坦然应承,随遇而安。
宇文凌把玩着手中杯盏,看向她的神情之中情绪莫辨。放在从前,辛瞳大概要掂量掂量气氛才敢卖弄天真,经历了这好些,旁的不明白,倒是在他面前少了几分顾忌,大概是吃准了他必定不会当真怪罪自己御前失礼。
这会儿实在是饿了,总这样两相沉默着心里便有些着急,越发忍不住了,索性直接开口催问:“主子您方才还问我饿不饿,这会儿我可真是饿透了,头晕眼花的。再说您看这月亮多好看,哪有仲秋赏月不吃月饼的道理?”
见他月色朦胧之中神色依旧笑意盈盈,料想是不会加以阻挠,辛瞳立时开开心心站起身,双手一合,话语之中盈满了喜气:“您等我片刻,奴才往小厨房瞧瞧,去找些吃的拿过来。”
她欢天喜地的迈了步子才要走,裙角的流苏却蓦然给人扯住:“你头一回来,倒知道路?”
辛瞳一愣,转回身来盯着他扯住自个儿裙角的手看了好半天,方才嬉笑着开口:“前头肯定能碰着人,我去问问。”
未想他竟也站起身,手臂在自己腰间轻轻一推:“走吧,朕与你同去。”
身体乍然之间添出了许多助力,辛瞳腰间给人虚虚揽着,却像魔怔了一样只顾亦步亦趋随着他的牵引向前走。
“来得突然没提前知会,府里人难说会准备多少酒菜。要入夜了,只顾坐着吃难免要积食,倒不如亲力亲为动动手,亦能增添些许趣味。”
是想亲自往膳房里操持吃食?辛瞳真没想到他会这样好兴致,转脸去望,却发现两人之间靠的这样近,眸光相触,咫尺可及。
他俊美的面庞仿似历经过万千遍精心雕琢,长眉入鬓,星目如刻,此时就这样放大于她的眼里心里,只是在她看来,不复往昔的惊艳瞻仰,反倒觉得熟悉又安心。
辛瞳在这一瞬间想起了很多,她努力去回忆自己在豆蔻年华里,是为了什么对面前这位起了爱慕之心。她想起许多年前初初见到他时的那份意外与惊喜,闺阁之中听人谈起的霸主明君与眼前仿若天人的姣好容颜重叠在一起,年幼懵懂的她感到难以置信,又由衷赞誉。此刻回想起来,她忍不住要去怀疑,是不是由始至终都是这副蛊惑人心的面相支使着她任由摆布,身心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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