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远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不等他多想,何副官便已是做了一个手势,道;“夫人,请。”
沈疏影莹白的脸蛋在夜色中清丽如莲,她依然梳着清秀的双髻,柔软的辫子一直织到了腰间,她这样的装束,仍是未嫁的女孩儿一般,沈志远明白她的心思,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却是心若针扎。
见到沈疏影回来,柳妈立时一喜,还没说话眼圈却是红了,她上前一把握住了沈疏影的小手,颤声道;“夫人回来了就好,司令都快烧糊涂了,可嘴里还喊着你的名字。”
沈疏影没有说话,只由着柳妈将自己拉到了卧室,她只往床上瞧了一眼,便再不敢看下去。
贺季山赤着上身,身上纵横交错,满是弹痕,有些是成年的旧伤,有些却是这一次的新伤,尤其是右胸的那一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德国的医生正用刀子割了下去,去将腐肉划开。
床单上满是血迹,护士进进出出,何副官唇线紧抿,额上满是汗水,只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瞳中焦虑到了极点。
就听那德国的医生张口说了句什么,一旁的护士皆是奔上前,将贺季山的身子死死按住,鲜血溅了医生一身都是,何副官面色也是变了,一张脸满是骇然。
“夫人,要不老奴陪着您去外面守着。”柳妈见沈疏影脸色雪白,身子都是轻轻颤抖着,心中极为不忍。
“不,我在这里就好。”沈疏影怔怔的望着守在床前的医生与护士,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人紧紧的攥在手里,狠狠的捏,狠狠的搓,捏的她嗓子发紧,空气里的血腥气那样的强烈,竟让她觉得胸口一闷,泛起一股子反胃来。
“这样的情形,您哪里能看的了,老奴还是陪着您出去吧。”柳妈这话刚说完,就见沈疏影摇了摇头,只轻声道;“我在这里守着。”
柳妈也不再开口,只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沈疏影依然是死死的盯着洋医生的背影,简直连一眼都不敢往去看贺季山,她不敢眨眼间,只怕自己一眨眼,泪水便会再也控制不住的滚落下来。
手术结束后,德国医生满头大汗,终是通过助手告诉了沈疏影,贺季山的情形已经稳定下来,感染的伤口经过了处理,眼下只要将炎症控制处便没事了。
087章 贺季山,我在这
沈疏影听了这话,紧绷到极点的神经才算是松了下来,这一松懈,倒是觉得全身上下连一点的力气也没有,就连脚步都是软绵绵的,仿似一脚踏在云端,没个落实的地方。
她走到床前,贺季山依然昏迷着,嘴唇干裂,就连一点血色也无。
一旁的护士拿过棉签,沾过水打算去为他湿润唇角,不料一旁的沈疏影却是将棉签接了过来,轻语了一句;“我来吧。”
她的手势轻柔,小心翼翼的将沾着水的棉签细细的浸上贺季山皲裂的唇,望着男人昏睡的容颜,她却有一瞬间的怔忪。
重伤之下,贺季山的脸色十分难看,唯有那脸庞的线条却依然是棱角分明,即使是在睡梦中,依然刚毅而凌厉。
她刚垂下眼睛,一大滴泪珠便是“啪嗒”一声落了下来,砸在了贺季山的肩膀上,裂成了数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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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卧室里的灯光彻夜不息,德国医生来为贺季山量过血压,告诉了守在一旁的何副官与沈疏影,只道贺季山血压正常,除却体温依然高出一些外,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
何副官舒了口气,命侍从将医生送了出去,待医生走后,他走到沈疏影身边,恭声道;“夫人,这里就让属下守着,您先去休息。”
沈疏影坐在窗前,却是摇了摇头。
何副官不好再开口,只对着身后的柳妈使了个眼色,自己则是退到了屋外。
柳妈会意,也是上前劝道;“夫人,这里有医生,护士,还有老奴和那些丫鬟,您先去歇着吧,若是等司令醒来见您这般憔悴,怕又是要心疼了。”
沈疏影拿着毛巾,为贺季山擦拭着因着发烧而滚烫的前额,听到柳妈,只是轻轻的回了一句;“他以前照顾过我很多次,这一次,就让我照顾他吧。”
柳妈听了这话只觉得欣慰,忍不住叹道;“若等司令醒来,知道您这样不眠不休的照顾他,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沈疏影听了这话却是一怔,她的声音很小,也不管身后的柳妈听到与否,就那样如同呓语般的说道;“他以前救过我的命,我只是想把欠他的,都还给他。”
沈疏影在贺季山的床前守了一夜,因着熬夜,她的脸颊成了青玉一般的颜色,翦水双瞳却依然盈盈如秋水,带着雨珠的湿润,柔婉凄清。
如柳妈所说,贺季山在昏迷时,依然在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极低,那两个字从他的唇中溢出时,却极是轻柔。
每当他唤出她的名字,沈疏影便是攥住他的大手,轻轻的应一句;“贺季山,我在这。”
贺季山,我在这。
她不知道昏迷中的他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但她的手却被他一把攥住,她甚至从没想过,他在昏迷中竟还会有这样大的力气,只将她的手攥的生疼,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似得。
天色雾蒙蒙的,清晨时,医生又是走了过来,为贺季山测量了体温,当看到体温表上的刻度时,医生明显的松了口气,只道贺季山已经在慢慢的退烧。
柳妈端来了早餐,还是按照沈疏影的口味做的,一应的江南点心,配着熬的又香又糯的红枣粥,沈疏影本来实在是没有胃口,但想起躺在床上的男人,她终是端起了一碗粥,勉强令自己咽下去。
贺季山醒来时,周围一片的静谧,他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床前依偎着一道纤细的身影,他心中一动,大手忍不住抚上了那张魂牵梦绕的小脸,直到掌心的温暖真真切切的传来时,他的瞳孔一震,只哑着声音唤她。
“小影?”
沈疏影在睡梦中听到男人的声音,她眼皮也没有睁开,便是轻轻的应着;“贺季山,我在这。”
话音刚落,她却是全身一个激灵,刹那间醒了过来。
四目相对,贺季山紧紧的看着她,沈疏影怔忪过,起身便要去唤医生,不料自己的手却被贺季山一把攥住,她顾着他胸上的伤口,不敢挣扎,只回头道;“你躺好,我去喊医生。”
贺季山依然没有松开她的小手,他的唇角上扬,勾勒出一抹极轻的笑意。
“还以为是自己做梦,没想到睁开眼,你真的是在这里。”他的声音低哑,刚说几句,便牵动了胸口上的伤,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快别说话了,”沈疏影见他脸色白的骇人,随着他的咳嗽,胸上的伤口处崩裂开来,将那纱布复又染得一片血红。
她的心头一紧,望着那片血红,只觉得刺得眼睛难受,忍不住侧过身子,眼圈就是一红,忍不住落下泪来。
听到他的咳嗽,守在屋外的医生与护士,何副官,柳妈等都是一起奔了进来,而贺季山的大手却依然紧紧攥着沈疏影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
见他醒来,诸人皆是喜不自禁,医生与护士为他将伤口重新清洗,消毒后缠上了干净的纱布,并嘱咐他一定不能乱动。
贺季山只握着沈疏影的手,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你刚才哭什么?”贺季山语音沙哑,眼眸却是黑亮而迥深,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沈疏影已经止住了泪水,唯有眼圈却仍是通红通红的,她没有说话,只将眉眼低垂,温婉如画。
“你别怕,我死不了。”男人一笑,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也不管重上下不得使力,只将她柔软的小手紧紧握在手心。
沈疏影将眼眸转开,轻语了一句;“你是打仗的人,不要说那个字。”
贺季山唇角的笑意更是深邃,却只是温声说道;“好,那我以后就不说了。”
因着失血过多,贺季山说了这一会的话,脸上的神色便是变得十分疲倦,沈疏影瞧着,只低语道;“你快些歇息吧。”
贺季山点了点头,凝视着沈疏影清瘦的小脸,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别在这里守着,也去睡吧。”
沈疏影守了他两天两夜,的确是累的很了,此时见他已经醒来,又兼得医生说他一切都在好转,便也没有拒绝,只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大手中抽开。
可贺季山却并未松手,无论沈疏影怎样用力,都没法抽出自己的手,她的脸渐渐红了起来,终是喊他的名字;“贺季山!”
男人笑了,瞧着她窘迫的模样,只觉得心头一软,终是松开了手指,当那片温软自掌心抽离时,整个胸腔却都是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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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沈疏影一大早便是起了床,依然是梳着两根长长的辫子,换了身淡蓝色的衣裳,荷叶袖子,整个人都透着清秀的雅致。
当她来到贺季山的房间时,贺季山还没有醒,一旁的护士瞧见她,便是赶忙站起身子,沈疏影对她们点了点头,算是招呼,接着便向着床上的贺季山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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