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盈听门上通传,说温夫人与婉盈到了,她应了声,命人请进来。
☆、105过继
温夫人这些年在西北受苦受怕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虽说儿子不在了,但好歹还有个女儿在身边,女儿生得又好,尽管年纪上稍大了些,跟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没法比,可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的……只要将这个之前她十分看不上眼的庶女奉承好了。
放得下-身段儿,奉承话说起来也颇有些真情实意,温夫人笑道:“几年不见,二姑娘真是越发出挑了,这通身的气派,哪里像个庶女……”甫一出口,便暗暗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好端端的提庶女做什么,忙改口道:“二姑娘可是个有大福气的,咱们一家子都跟着二姑娘沾光!虽说你爹爹不在了,”说着就抹眼泪儿,捏着帕子按眼角,“你爹爹生前最疼的就是二姑娘,临走时也是一千一万个放不下,叫我勿必好生照顾二姑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我这心里头,疼二姑娘比疼大姑娘更甚,只怕二姑娘受着委屈,如今二姑娘好了,咱们瞧着都欢喜无限。温家虽说败落了,但是有二姑娘使劲儿,保不齐还能重新起势呢!”
不敢明着劝,拿眼睛往濯盈肚子上瞄了几眼,隐晦道:“二姑娘身子可好?能入宫掖可是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大造化!二姑娘可预备着何时入宫呢?”
濯盈一直微笑静静听着,温夫人毒死了她姨娘,又岂图害死她不成,嫡姐欺负她更是家常便饭,这些她都记得,但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始终是以家族为倚仗的,她若想更进一步,有个败落的娘家必然不成。她不是个目光短浅的人,温家好了,对她才更有益处,甚至她会想法子为婉盈求户高门嫁过去,若能成臂膀,自然更佳。
她端起小几子上细白瓷的茶盏,吹了吹那几片漂浮的茶尖儿,笑了笑,道:“母亲说话客气,倒叫我不敢领受了。都是一家子人,我自然是盼着你们好的,哪有什么沾光不沾光的话呢!”转头看婉盈,笑道:“大姐别站着,坐。”
婉盈自进屋来就觉得不大自在,以前欺辱这个庶妹不当回事儿,当着爹爹的面也敢泼她一脸汤水,如今她拣了高枝儿了,竟在皇上跟前儿得了宠。婉盈嗫嚅了半晌,挨着椅子边儿坐下来,如今她哪里还敢放肆,生怕这个庶妹想起以前的事来,要报仇,她以后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见她低头不语,濯盈浅淡笑道:“大姐何必拘谨,虽说多年未见,咱们倒底也是同枝同宗,就算之前有过什么过节,也都是年幼不懂事罢了,大姐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简直说到了婉盈的心坎儿里,她忙道:“妹妹说的是,之前都是我不懂事,如今想起来悔断了肠子,只求妹妹不要介怀。咱们虽然不是一个娘,但好歹也是亲姐妹,往日我给妹妹添了多少麻烦,而今真是愧疚万分。”
真愧疚还是假愧疚,濯盈也没功夫理会了,场面话说完,就该进入正题,她懒得与她们兜圈子应付,便道:“三位哥哥弟弟都去了,温家就只剩下咱们几个女人,管理内宅事务母亲自然是精明能干的,可是外头咱们就力不从心了,这样一大摊子,如何能支撑得起来呢?不知道母亲可有什么想法么?”
温夫人在后宅里争争宠,使些小花样儿倒是手到擒来,提起家族起复这等事来,哪里有什么成算?尴尬笑了一笑,道:“咱们家都是靠着二姑娘才有造化还能再回京来,如今只听二姑娘说什么,咱们就都照做,二姑娘吩咐就是。”
濯盈笑道:“既然母亲这样说了,我倒有个主张,母亲听一听,可行么?咱们家都是女人,没有男丁岂不是断了温家的香火?就是爹爹知道了,只怕也觉黯然不安,倒不如从同宗里过继一个来,一则咱们温家能继续传继下去,二则对咱们姐妹也是个倚仗,母亲觉得呢?”
温夫人抚掌笑道:“二姑娘果然是掌着大乾坤的人,思虑事情真是再妥当不过了!原就该如此,那就照二姑娘说的办罢!”
濯盈笑道:“那依母亲看,过继哪个好呢?”
温夫人想了想,道:“自然是越亲近的越好,咱们近枝的几房是连了坐的,都没了男丁,只能在稍远些的族里选。咱们去西北那年,正好乡下敏哥儿媳妇生了个大小子,到今年也有虚七岁了,正是略懂些事,又能养得熟的年纪,我觉得倒正合适!过继了来,也给你爹爹承继香火。”
婉盈瞅个话缝子,忙插言笑道:“娘选的这个人果然妥当!”
濯盈却呷了口茶,没作声。
温夫人顿时就有些慌了神,忙回想自己刚刚的话里可有什么不对的,又看向女儿,婉盈也是一脸茫然。
濯盈慢慢将茶盏放下,才笑了笑,道:“母亲想得妥当,我原不该反驳的,只是我倒也有个人选,我对朝政大事上虽不太熟悉,却也偶然间得知京卫指挥使司有一个经历名叫温据的,是咱们同宗,听说父亲已经去逝了,还有寡母一人带着一双儿女,想来让他过继对他家也是个帮衬,应该能答应。虽说血缘上稍远一些,但他已经十七八岁了,自己又立得起来,倒便宜。”
十七八?过继大都是选懵懂小儿,养在膝下也养得熟,这么大的……温夫人不理解濯盈这是何意,却也不妨碍她没口子的应好,“还是二姑娘想得妥当!”
一时商定下来,濯盈便蹙眉抬手轻轻按了按额角,温夫人察言观色,立刻就领着人告辞了。
宫里自册封皇后之后,紧接着就又封了两妃两嫔一贵人,只是圣上并不大往后宫去,敬事房记档子的小太监都快闲出毛儿来。
日头渐渐西沉,只露半张脸挂在女墙上,逐渐就迷迷蒙蒙看不大真切了。
谢琳琅坐在戳纱灯下,看着绿蕉在炕沿边儿上拿着丝线配色,她预备着给肚子里的孩子绣件小斗篷,她如今已经有十个月的身孕了,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就要生,正是天冷的时候。选了块红绸缎子,原想配金线牙边儿,比了比,又觉得压不住。绿蕉耐性好,拿着各色丝线一样一样的比看。
青杏凑近了瞅两眼,伸手指点道:“我瞧着配这个石青色的就很好。”
绿蕉乜着眼睛看她,“这个是竹青色。”
青杏不动声色的将手指头缩回来,就听绿蕉咦然道:“你不是天下第一机灵么?连猴儿也比不上你!怎么在这上头就这般迟钝起来?墨烟好歹也是咱们王爷跟前儿伺候的人,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可惜了的!只怕日后连件像样衣裳也穿不上了!”转头对谢琳琅笑道:“王妃娘娘可怜墨烟,等把青杏配出去的时候,好歹赏墨烟几身衣裳才是。”
青杏老脸一红,正要作势上来拧绿蕉,却听碧桃从外头进来道:“墨烟来了!”青杏立刻撂下两手,理了理大襟,张着脸往门上看。
一屋子人都笑个不住,青杏见碧桃笑得都直不起腰来,才知道被人戏耍了,忸怩一阵,竟一转身走了。
连碧桃都啧啧称奇,“有了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样了。”又将手里的包袱递上来,道:“这是李夫人打发人送来的,说是闲着无事,就绣了两床小襁褓,也都是大红的,我瞧着配色真是鲜亮,偏又压得住,绣花也精细。”
谢琳琅笑道:“李夫人有心了,近来天气渐凉,进出也该加衣裳,正好前儿新得了两块儿皮子,一会儿你亲自去给李夫人送过去。”
碧桃应了是。这位李夫人也是奇了,就连青杏都没打探出她的身世底细来,平日里除了绝早来谨兰院点卯外,从来不肯出门子。只偶尔给谨兰院做些针线,自己送过来的时候也有限,大都是托身上不好,谴丫头子来。
总归她一直是这样不肯热络,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谢琳琅由碧桃伺候着用了晚饭,又洗漱更衣后,正要歇下,萧慕就回来了。
近来朝中事忙,戎羝趁着大周刚立新主,想发兵钻空子,阮年带兵镇守西北,丝毫不敢松懈。物资粮草都是难题,如今户部尚书的位置不好坐,整天愁眉苦脸,抬头纹都多了好几道。
萧慕先去净房换洗,穿着软缎中衣预备安置,进内室便见谢琳琅倚靠在床头等他,脸上笑意融融。他心底瞬间就软下来,绵踏踏的,伸手压了压嘴角,才忍住没往上翘,也不到床上去,随手拖过一个小杌子来,坐在上面,也不说话。
谢琳琅不明所以,迟迟道:“你干什么呢?不困么?”
萧慕说不困,绷了半晌,终于绷不住,转过脸去,问她:“王妃还对平安侯府的大公子念念不忘么?嫁给我做续弦是不是觉得委屈了?”甫一出口,嘴角迅速下垂,越想越气愤,“逢着年节的,还要给前王妃跪拜,果然是委屈了!”
谢琳琅简直愕然,不就是平安侯府求娶过她么,连亲都没定上,至于他三番两次拿出来作脸子么!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这人平时看着冷俊,高高在上的,闹起小别扭来竟没个完!她没耐性了,掀开被子就卧下去,也不言声。手习惯性的搭在肚子上,瞬间想起来,自己辛苦给他怀孩子,他竟还跟她摆脸子,一时气愤压不住,就坐起来道:“这都多久的事了?王爷觉得闹别扭好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