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苏世清阅完了手中的信,将它狠狠拍在面前的厚重的书桌上,怒道,“便是七日前你谎称身体抱恙,自此再没有踏入过苏府大门,你可知道战场情形瞬息万变,若是这七日发生了什么,你可对得将你视作兄弟的苏逍?”
于思远重重叩首,原本便受了伤的额头再次撞在粗粝的青石地面上,血在这一瞬间又漫了出来,将面前的地面染红了一片:“思远知现在已不能挽回什么,愿以这一条贱命谢罪。”
苏世清气得一拍桌面站起身来:“死死死!前线之上多少人想继续活着都无望,你却还有胆子在我面前说你想死?!”
说到此处,苏世清的表情也带了一丝戾气,抄起桌上的那块沉甸甸的白玉石砚就要向于思远砸去。
“父亲!”苏玉惊呼了一声,眼疾手快抱住了苏世清的胳膊,口中焦急道,“父亲息怒,莫要气坏了身体!”
苏世清方才怒极攻心,被苏玉拦下之时却已然清醒了过来。心中知晓自己若是要出手,于思远必然不会躲,可若是这结实的白玉石砚真的砸下去,于思远怕是当场就会毙命于此。
冷哼一声,苏世清向后一抬胳膊,想要将苏玉的手挣开,却没料到苏玉的手劲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了数倍,这一挣之下竟然没有将她甩脱。
苏世清瞥了一眼苏玉,气笑了:“你们今日一个个都多长了个胆子是不是?”
苏玉慌忙松了手,口中道:“阿玉不敢。”
苏世清顺势将手中的玉砚砸在桌面上,“嘭”的一声玉石撞击实木的声音响起,那玉砚已从正中间齐齐裂成了两半:“好一个不敢!”
苏玉沉默着不敢出声。
“将他给我拉起来!”苏世清一指于思远,“然后出门让叶责叫个大夫过来!”
苏玉闻言看向于思远,这才发现他因为方才狠狠在青石地面上磕的那两下头,额头上血流如注,此刻眼神已经散了开来,豆大的冷汗随着血水一齐留下,将衣襟染湿了一片,可他却凭着一股毅力死撑着自己没有倒下,维持着僵直挺着背脊的模样。
苏玉连忙上前去搀扶起于思远,可手掌刚碰到他肩膀时,他的神色便瞬间恢复了一丝清明,将苏玉的手吃力地推开,口中喃喃道:“我不会起,我愧对苏逍少将军,愧对战场上数万的弟兄们,我该死!”
“既然知道愧对,便待大哥归来向他亲自赔罪!”苏玉口中道,“一面是你的父亲,一面是我大哥,如今尚未酿成什么大错,而你最终也做下正确的决定,我虽然责怪你,但亦感激你。”
于思远闻言抬头看向苏玉,额头的血尚未止住,顺着脸颊流到下颌最终滴在衣襟之上,洇出一片触目血红。他的神情迷茫,似是完全听不懂苏玉在说什么。
苏玉也没那个耐性等他回话了,弯下腰来右手一提他的胳膊,顺势将他整个人抡到自己的背上,半拖着他走到书房正中的椅子边,将他安稳的放了上去后,这才出了书房的大门。
待苏玉按照苏世清的吩咐将寻大夫的事情叮嘱了叶责,再一次回到书房,迎面便撞见了苏世清握着那封信从书房门口走出。
“父亲。”苏玉小跑两步来到苏世清面前,问道,“您这是要出门?”
“我要入宫。”苏世清将信纸小心翼翼的收入自己的袖中,一面走一面道,“请太后派人速去前线将于明堂与睢阳王有来往一事告知你大哥。”
“这件事苏家直接派人即可,为何要经过太后许可?”苏玉蹙眉问道。
“苏家兵都在前线,而于思远如今人不人鬼不鬼,且与于明堂身为父子,若是让我将任务交与他,我亦不放心。”
苏玉心下一沉,有个大胆的想法隐隐冒出心头,却知道这个想法苏世清定然不会同意,不敢在此将它对着苏世清提出,反而张口问道:“那父亲究竟打算派谁去送信?”
苏世清一顿:“若无意外,应是请太后从萧侯那边派人了。”
“父亲认为萧侯派出的人信得过?”
苏世清神情冷凝:“萧侯亦在前线有军队,又怎会有信不过一说?”
苏玉追问道:“我方才问的是萧侯派出的人,并不是萧侯。父亲可曾想过,于明堂此人跟随了您这么多年,都早已与睢阳王狼狈成奸暗通款曲,由此可见睢阳王的棋子埋得有多深。若是萧侯府中亦有细作,我们该当如何?”
“所以我才需入宫亲自与太后商议。”苏世清神色沉敛道,“你若认为萧侯信不过,难道连我也信不过了么?”
“怎么会?”苏玉连忙否认道,脚步追着苏世清快走了几步,开口道,“可是这次事情既然我也是知情人,若不能亲眼见到派出那人,心中亦是难安,是以我想随父亲一同进宫。”
苏世清锐利的目光扫来,苏玉连忙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色出来,恳求看向苏世清。
苏世清看着苏玉的表情变幻莫测,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想着什么。
苏玉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能维持着方才的神情一动不动。
“你跟着一起罢。”苏世清最终缓缓道。
第八十二章
苏玉虽然知晓苏世清既然可以全程参与在太后扳倒睢阳王的计划之中,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必然超然,却没料到苏世清竟然亦有一封可以随时入宫的太后手谕。
这手谕,苏玉只见过一个人有。
在苏世清将手谕递与宫门的禁卫军时,苏玉的喉咙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询问出声来。
苏世清转头看了她一眼,从守卫手中接过手谕,沉声道:“不必为我领路了,我直接过去便是。”
守卫一点头,对着苏世清深行一礼,开了宫门将两人请了进去。
苏玉与苏世清二人并肩走在冗长静谧的宫道上,身旁时不时路过巡查的护卫,见到二人都是先停住脚步齐齐行礼,随后便不发一言的继续巡查,倒颇有一些仿若今日从未见过二人的架势。
“父亲。”苏玉一面加快了脚步紧紧跟随者苏世清,一面问道,“您也有一封太后手谕?”
苏世清脚步未停,简单一点头回答道,“这封手谕是你大哥随军出征之后,为了防止任何突发情况宫中得不到消息,太后赏赐给我的。”
苏玉沉吟:“如今这手谕,除了你有,秦大人有,还有别人有么?”
苏世清深深看了她一眼,声音沉稳道:“只有我们二人有。”
这一句话,便点出了如今苏世清在太后面前的地位,竟然隐约有与秦砚平起平坐之势。
“真未料到。”苏玉口中喃喃道,“往日里认为的打压,原来竟是不知不觉间的无上荣宠,倒真让人觉得不知所措。”
而这一切,怕是皆因为秦砚的一心保护罢?
心头突然划过这个名字,苏玉的眸光一动。
前线军中虽有细作,却亦有秦砚在,这人惯于运筹帷幄,观察细致入微,不知是否能发现于明堂的不同寻常?
苏玉深吸一口气,可是于明堂这枚棋子被睢阳王埋得太深,今日若不是有于思远呈上来那封于明堂与睢阳王暗中勾结的信在,苏玉亦无法相信于明堂竟然会背叛荫庇了他多年的苏家,更何况是对苏家状况不甚了解的秦砚?
如今也只能期望睢阳王还未有所动作,否则两军对战之中出现内奸,其中一方军务全部泄密,必然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
想到上次苏逸在边关被身为友军的睢阳王戕害的场面,苏玉潋滟的眸光倏然冷凝,如结成厚重玄冰的湖水一般。
这封信必然要尽早送到,不仅如此,传递消息之人也必定是可以托付信任之人。因为此事早已不仅仅攸关大哥,秦砚,还有太多太多她在意之人的安危,更攸关战场上数十万将士的性命与国之兴亡。
想到这里,苏玉的双拳紧握。
最信得过的人……
“你在往哪里走?”苏玉的袖口突然被人一扯,将她走远的思绪也一同扯了回来,苏玉回过神来垂头看向抓着她衣袖的手,这才发现竟然是苏世清。
“你走的那条路是通向御园的。”苏世清脚步不停将她带了几步,另一只手一指前方,“这条路才是通向太后寝宫的。”
苏玉脸上一红,口中辩解道:“天色已然有些黑,容易迷路。”
苏世清一默,片刻后道:“既然知道天色黑,就认真走自己脚下的路,我终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以后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的。”
“父亲?”苏玉诧异道。
苏世清一笑,一双沉淀着几十年岁月沧桑的眸子定定看着苏玉,喟叹了一口气道:“你真的以为你心中的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
苏玉的眸光虚晃了一瞬,开口故作轻松道:“父亲在说什么?都到了这样的时刻,我一门心思都放在大哥的安危上,哪里会有什么小心思?”
苏世清收回了目光,眼看太后的寝殿就在眼前,原本走得急切的步伐却放缓了下来:“往日里不管原因为何,我从未见你主动要求入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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