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将破之际,父皇为保皇族不受凌~辱,为每位皇子皇女与妃嫔都赐下了一粒丸药。这丸药虽不至于立时见血封喉,发作起来却会让人渐渐四肢无力,慢慢窒息而死。
晏斐因为年纪尚幼,毒性发作比晏媺要早上许多,待到他终于不甘心地放弃挣扎的时候,便觉得有人背着他一步一步向前移。勉强撑开眼皮张望,他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晏媺。
身为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皇女,晏媺的气力显然不大,每负着晏斐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来安歇片刻,然后再将他背起来继续一步一步向前挪动。晏斐伏在晏媺的背上,能看到她的汗水从颈间滑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领口与背上的衣服洇湿了一大片。有好几次在晏斐觉得晏媺这次倒下便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她却重新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将他重新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晏斐的睫毛颤了颤,口吻却淡漠如冰:“我身上的毒已经发作,回天乏术了。你自己走罢,出了这密道到达有人烟之处,兴许可以寻到人救你一命,解了身上的毒。”
第一卷第一百三十四章
晏媺已经累得连喘气都艰难,却死死咬紧牙关又向前蹒跚了几步,声音发飘道:“要死……便死一起。”
她背上的晏斐却陷入了昏迷。
两人便这样缓慢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待到前方天光大亮,眼前倏然豁然开朗的时候,晏斐被强烈的光线照得清醒了一瞬,努力睁了睁眼,一直紧咬着的下颌终于松了松,开口反复呜咽着两个字。
“母妃……”床榻之上的秦砚开口低声喃喃,声音却模糊不清,仿佛被溺在深深的幽涧之中一般。
这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似是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眼前好不容易重拾的光亮蓦地暗了下去,秦砚终于得偿所愿坠入一片漆黑之中。
正在听苏珺讲述这几年境况的苏玉蹙了蹙眉。
苏珺的话音一顿,看着苏玉神色黯淡道:“之卿与张启亦师亦友,你们方一至张宅,张启便将此事告知了我们。我并非不想见你们,只是没脸再出现在你们面前而已。”
苏玉黛眉拧得更紧:“你既然从张捕快口中得到我们的消息,自然知道大哥那个时候的情形有多险峻,只是到了那种时候,你所顾虑的不是大哥的安危,而是你自己的颜面。”
“我不是。”苏珺低垂了眼眸摇头道,“我心中亦关心于大哥,自从张启口中得知大哥重伤昏迷,我终日惶惶不安,每天晚上闭上眼睛,脑中便是大哥身上染着鲜血倒在沙场中的画面。”
苏玉口吻平淡道:“是么?”
苏珺抿了抿唇。
秦砚在昏昏沉沉之中,隐约觉得有人在用浸了清水的帕子擦拭着自己额头的汗水,那只手应是在颤抖,落到了自己的额上的力道便有些失了分寸。
“母妃……”秦砚又低声呢喃了一句,意识尚存,眼睛却无论怎样都无法睁开。秦砚觉得自己在惊涛骇浪间挣扎,只要稍有倦怠,就会被它重新滚滚吞噬。
又一轮剧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秦砚动了动嘴唇,这回却没有发出声音。
浑身被绞碎一般的剧痛将晏斐从昏沉之中撕扯了回来,晏斐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终于吃力地将眼帘抬了起来。
入目处,自己的床榻旁坐着一位身着雪青布衣的青年男子,那男子眉目俊逸,手中捧着一个青瓷药碗,一弯清俊的眉眼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自己。
“你醒了?”那男子道。
晏斐忍着身上的剧痛眯了眯眼,细致地观察了一圈周遭。
此时的他置身于一个简陋朴素的小屋之中,屋内空间狭小到自己身下的那张床榻近乎占了一半的地方,而面前这个青年男子便这般毫无礼数地盘腿坐在他的床头,弯下腰来注视着他。
应是见他久不说话,那青年将已然递到他嘴边的瓷勺放在碗中,用手在他的眼前虚晃了几下,口中问道,“你是个傻子还是个聋子,怎么听到了我的话也不回答?”
晏斐的眉头一蹙,身为皇子,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以这般大不敬的口吻与自己说话,不禁斥道:“放肆!”
“放肆?”那男子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晏斐的眉眼,伸手在他下颌轻轻勾了一下,声音轻佻道,“我就是放肆了,你奈我何?”
“你!”晏斐带着稚气的脸因为愤怒而泛起潮红,强忍着钻心的剧痛以手成刀正要劈向那男子,招式行到一半的时候手却倏然顿住,一双幽深的眼睛倏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那男子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怎么不打了?”
晏斐的背脊颤了颤,动作僵硬地将手重新收了回去,用稚嫩的声音平静道:“你封了我的穴道。”
男子的视线落在晏斐垂下来攥得紧紧的拳头上面,不紧不慢道:“你这小孩儿的反应倒也有些意思。”
晏斐却并未搭理他的调侃,视线依然四处逡巡。
“在找与你一起的那个小美人胚子?”
听到这人如此不尊重的戏称晏媺,晏斐的眉头不禁蹙了蹙,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她在何处?”
“自然在我床上。”那男子大大咧咧道,看到小孩儿瞪向他倏然凌厉的目光,这才慢悠悠改口道,“你也见了这一张床就那么大点儿,你在我徒弟的床上躺着,她自然就得在我的床上躺着,难不成你们俩中有一个人想到躺到地上去?”
晏斐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此刻他已然摸准了这人的性子,这人脾气古怪,满嘴荒唐言,最喜欢看的便是别人情绪的波动。是以自己面上的表情越是愤怒,他便越觉得开怀。
想通了这点,晏斐将所有的神情沉敛,对着那男子淡淡道:“多谢相救。”
那男子怔了怔:“谁说我救你们了?”
晏斐阖了眼眸,吃力地向下挪动着身体重新躺回到床榻上。
那男子显然不甘被冷落,伸手一推晏斐的肩膀:“好罢,我确实救了你阿姊。在我遇见你们二人时她身上的毒还未发作,解毒于我来说自然是手到擒来。而你……”
晏斐浑身都在火烧一般地灼痛,被他这么一推险些痛得背过气去,本不想搭理他,奈何这人却故意将话吊在此处,怎么都不肯继续再说下去。晏斐年纪尚小,没有太子的定力,被他如此一吊胃口,终于忍不住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男子得逞一笑:“你当时毒已经浸入五脏六腑,饶是我致功于医,却也无法将毒全部逼出来。你现在是否觉得浑身剧痛?那便是因为那些毒在你的经脉之中流动。不过不要紧,待一会儿它们在你的经脉之中扎根,那才是疼痛最难忍的时候,到时只怕会比现在还要疼上成百上千倍。”
现在这般全身骨骼被碾碎一般的疼痛就已经让晏斐备受折磨,他很难想象那比现在这样还要重上千百倍的疼痛会不会将他活活痛死。
似是看出了晏斐竭力掩饰的平静面容下的惊恐,男子玩味地笑了笑,从衣袖之中掏出一个锦盒,盒中放着两颗浑圆有光泽的丸药,只消看一眼,便知道它们不是凡品。
将那丸药举到晏斐的面前,男子笑了笑:“这是我炼制的定元丹。定元丹镇定血脉,三元归墟,可在你身上的剧痛扎根的时候让你无知无觉地假死过去,待你清醒的时候,毒已然扎根完毕,自然就可以免受万痛噬心的煎熬。”
晏斐的眼珠缓缓转动,开口道:“条件。”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男子口中赞叹道,将锦盒在晏斐的眼前晃了晃,然后才继续道,“我看你年纪不大,却思维缜密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以后必然会有一番大作为。可我却不想你有什么作为,以后便跟在我的身边做个药僮,放下心中复仇的念想罢。”
晏斐的眸光一动:“你什么意思?”
男子俊逸的面容笑意沉敛了下来:“我救你们姐弟二人于皇宫密道出口附近,而你们身上的毒,正是我当年为晏帝所配的宫廷禁药,你与那女孩儿是何身份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这定元丹我炼制了二十余年才得两颗,自然不会白白浪费他去救一个一心以卵击石的赴死之人。”
母妃关闭密道石门时那双含泪的眼眸犹在脑海之中盘旋,晏斐的眼神一凝,挣扎着伸手将男子拿着锦盒的手推远了一些,淡淡道:“那便不必了。”
男子蹙了蹙眉。
“你的条件我答应不了,我也不会为了苟且偷生答应自己完不成的条件。”晏斐一面道,一面挣扎着从床榻上爬起来,方挨到床榻边缘,便因为掌下无力支撑而直接从半人高的床榻上摔了下来。
身体“嘭”的一声狠狠坠地,原本的疼痛仿若随着这一摔从四肢百骸中疯狂蔓延出来了一般,瞬时间袭向了五脏六腑,体内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刀刃,每走一步都在疯狂的搅动。
晏斐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挣扎着爬起来便向草庐外走去。
“你!”男子从后面唤住他,“你不要自己的命,也不顾皇长女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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