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领着罗缜进内了。
谢棋退了两步,往二门下来。
殷昱坐在前院正厅里。这些日子忙着查骆七那事儿都很久没到枫树胡同来。说不想念是假的,所以明知道不能见面,也还是愿意来走一遭。
正想着,门前院子里海棠树下就出现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女人。
她在盯着他打量,然后双眼里露出精亮的光。
殷昱皱了眉,别过头。问骆骞:“那是谁?”他并不记得谢府里有这样的人。
骆骞默了默,说道:“就是曾经险些把琬姑娘坑得很惨的谢家二姑娘,谢棋。”
身为一个称职的暗卫,就是得把一切有可能与主子有瓜葛的人的来历都弄清楚。于是他把这些日子搜集来的讯息一五一十都跟他说了。
殷昱眉头皱得愈发深了。
骆骞道:“要不要把她赶出去?”
殷昱默了默,起身道:“我们进去。 你去把这事告诉声琬姑娘。”
被别的女人无端觑觎这种事,当然是由妻子出面处理比较好。
谢琬也听说殷昱过来了,不过她可不打算去相见。离成亲也不过半年的事了,能不见则不见。
但是听说谢棋居然在院子里偷窥殷昱,她也来了火气,到了前院,果然见得谢棋还在海棠树后探头探脑。
她走过去,凑到她耳边道:“好看吗?”
“好看。”谢棋盯着屋里点头。等说完回头,见着是她,立时吓了一跳。
“我也觉得很好看。”谢琬冷冷扬唇,“可惜不是你的。”
谢棋满脸涨得通红,又惊又羞,立时说不出话来。
谢琬沉下脸:“跟我来!”
谢棋很不服气被她喝斥,可是又无可奈何,随着她到了碧落轩。
王氏正在喝汤,身边的丫鬟如意溅了两点汤渍在她手上,被她好一顿臭骂。
见了谢琬进来,一屋子人又安静了,谢琬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邢珠把门关上,把谢棋带上,也一道退了出去。
王氏见她这阵仗,顿时起了警惕之心。谢琬却在桌旁坐下来,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说道:“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居然没有把你直接轰出去,而是又留了下来?”
王氏睐着她,“你想干什么?”
谢琬看着前方,说道:“若是说起你对我们所做的那些事,我就是手刃你都不过份。”
她转过头来睨着她,然后道:“可是我现在又有些犹豫,因为你这样多难受啊,前二十年穷得口袋叮当响,中间三十年在谢府享尽了福气,后来这几年过的却是生死不如的日子,——从受人景仰的谢老夫人到连亲生儿子都嫌弃的老寡妇,这滋味,其实够你受的了。”
她微笑看着王氏,语气悠长而淡然。
王氏气怒攻心,急速地喘着粗气,可是在这样从容的她面前,她竟然不知道该辩驳什么!
因为该死的她说的竟然是事实,竟然连自欺欺人的语言都罗织不出来。
谢琬又抿了口茶,接着道:“想想那三十年里,你过的日子已经让很多人羡慕了,我记得父母死后我晕后醒来去见你,你端坐在正堂上方,摆出雍容亲和的神态,如果不是因为我太了解,我真的会以为你就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
“如果你不再做那些孽,你就是全清河最让人羡慕的富太太。
“如果你听从谢荣的话,善待我和哥哥,不是那么赶尽杀绝,兴许我并不会动你,而只是拿回应该属于我们的那些东西算数。如果你不跟任夫人合谋,谢宏不会残废,谢棋不会落到如今破鞋一样的地步,谢家长房不会就这么残了,谢启功不会死,谢荣也不会走向越来越偏执的道路上去。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王氏,你今天得到的待遇,其实都是你应有的报应。”
她说完,轻轻地吹了口茶,盖上盖,放下来。
王氏却已经心惊肉跳了,有时候,人的内心总有种叫做自欺欺人的东西,在人遇到困境和危险的时候蹿出来,像迷药一样使人罔顾理性,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不相信,它就不存在。
王氏就是这样的,即使谢荣这样对她,即使她在四叶胡同什么都不是,可是她内心里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在清河谢府呼风唤雨的老太太。如今猛不丁被谢琬这么一点破,她满腔的自以为就像烤鸡蛋一样砰地炸开了,眼下的她觉得,自己居然连块遮羞布都没曾有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咬着牙,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我想说的是,你想不想再过回当初那种受人尊敬的生活?”谢琬摩挲着杯子上的描花,说道。
王氏目光微闪,双眼紧盯在她脸上。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体体面面地在四叶胡同呆着,就跟我做桩交易。”
“交易?”王氏反问,尖笑起来,“你让我跟你做交易?你以为我当真老得痴傻蠢了么?别说我没什么可以与你交易的,就是有,你会相信我吗?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你跟我做交易,没准我会被你害得骨头都不剩,你以为我会上当?”
谢琬等她笑完,才说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你如今一无所有,的确没有什么我看得上眼的。我也的确不会相信你,而且,我那么恨你,说不定还会索性把你给弄死。
“可是,你就算一无所有,你也还是谢荣的母亲。我不相信你,也一定会相信你的遭遇。我那么恨你,可是我也觉得,现在去弄死一个完全跟我已经不对等的人,实在已有*份。王氏,你真的没想过,利用你自己的优势,去给你自己争取个好点的将来吗?”
222 状纸
王氏脸上的讥嘲渐渐凝住,“你什么意思?”
谢琬扬唇道:“你好歹也是个从内宅里血拼出来的当家主母,若没有点手段,当年老太爷怎么会被你迷得七荤八素?怎么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了,却又变得这么怂了?谢荣和黄氏那样对你,压根就没有把你当母亲看,你真的没有想过通过朝廷律法维护点自己什么?”
王氏睁大眼睛:“你是让我去告他?”
“你果然是老了。”谢琬托腮望着她,就像望着一只可怜的老猫,“我不妨提醒你,他现在是正三品的侍郎,你身为他的生母,完全也可以接受诰封。只要有了诰封,你就有了自己的财源,你不用依靠他过日子,不就可以挺直腰杆来了吗?”
王氏听到诰封两个字,顿时像起死回生似的坐直起来。
诰封……她还真没有想过这事,因为在进京之前,她平生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魏彬,而魏彬跟她又没有什么交集,所以京畿要员几个字,对她来说真的就只是几个字而已。怎么原来上品级的大官的母亲也可以上诰封的么?
谢荣居然没给她请个诰封回来做做?
……不,这事不能激动,谢琬不会无缘无故来跟她说这事的,她一定有所图谋。
她上下打量着谢琬,说道:“你想挑拨我们母子关系?”
谢琬笑起来,“你们母子的关系,还用得着我来挑拨么?实话跟你说吧,我现在拿你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黄氏不来接你,我又不能送你过去。留你下来我又怕谢荣再使点什么花招,到时候栽赃在我头上,所以我想来想去,只能先替你解决掉这件事。让你能无后顾之忧地在四叶胡同呆着,我才好送你。”
王氏原以为她又要东扯西扯些什么理由来掩饰,没想到她居然张口就把这大实话给说了出来!这两日她还的确琢磨着谢琬究竟会把她怎么样,她知道她是不可能在这里长住下去的。谢琬也肯定会不停地想办法轰她走,但是她真没想到她会替她出主意让她去争取自己的利益!
到这会儿,她对她十二分的不信任,竟又变得有些半信半疑了。
信的是她没骗她,这会儿若换成她是谢琬,也的确拿她束手无策,如果解决了她的后顾之忧,还真是不怕黄氏她们再对她不敬,谢荣也不敢随便动她,她也可以随时把她送过去了。而她疑的是。谢琬这主意里有没有陷阱?
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试探下。
“那你说,我是要跟荣儿直接去要求,还是去告他?”
谢琬道:“直接要求,你觉得你能要求到吗?”她讥道。
王氏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这事当然要告。”谢琬斩钉截铁地。
王氏闻言,心里便就沉哼了声。果然如此!她这是挖着坑等她跳呢!她去告谢荣,谢荣再怎么样也是她的亲儿子,她怎么着都还指着他养老呢,让她去告他?这是把她送到谢荣刀口下,让他好把她直接再遣回谢宏那儿去吧?
“这事要告,但不能告三叔。”
王氏正要反讥。谢琬忽然又开口了,说道:“你要是告了三叔,你这辈子也就算是完了。而且,你就算告了三叔,人家礼部也不见得就会诰封你呀!说不定他还会因此遭贬,那时别说诰封。你只怕啥也落不着。”
王氏真没想到她话锋一转,又把话头转了开来,不是告谢荣,那告谁?
被谢琬这么样一说,王氏忽然有些六神无主了。看模样她不像是坑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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