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此时又该以什么身份朝见呢?
第一次见文德帝时,她是幽月,陆玉的新欢,偶然遇上微服的帝王,切切实实的把他当作准夫家的长辈。他以长辈的口吻呼她幽丫头,自来熟的让她跟着陆玉唤他伯父。
第二次见文德帝,她是幽兰若,刚被陆情轩抛弃的小未婚妻,心有不甘的下臣之女,在帝王面前长袖善舞,一显风华,大放异彩。
幽兰若正自苦思,文德帝骂完爱侄,没收到预期效果,又被气了一遭,瞥眼看见他身旁还站了个小姑娘,顿时浑浊的双眼射出一道精光,睁大了眼睛打量。
他“咦”了一声,仿佛颇为惊诧的神情,幽兰若低头,往陆情轩身后缩了缩,似是害羞又是害怕。
寝殿内灯火通明,文德帝没有真的惊诧,幽兰若自然也没有真的害羞。或者她是有害怕的,害怕行跪礼。
“这个是,幽相家的三丫头?”文德帝不确定的疑问声终于响起。
幽兰若心底一叹,无奈上前,规矩行礼:“臣女幽兰若给陛下请安。”她真是纠结个什么劲?没有强大力量作为后盾,所有的反抗都是徒劳。她纵能心思百转,人家一句话全部摧毁。
文德帝默然,这个小丫头看似无足轻重,但她的分量,真的就轻如鸿毛?看似谁都能拿捏她,但她真的是软柿子,谁都能捏的吗?
恍然间,文德帝心头升起一丝直接的不确定,这在多年帝王生涯中是为数不多的几次直觉。
“有人向孤举报,幽相家的三小姐求而不得,因爱生恨,行刺孤的侄儿。可有其事?”帝王声音威严,不辨喜怒。
幽兰若只觉双腿发颤,跪了这么久,文德帝还不让她起身,这是故意的吗?要问罪不能等她站起来问?
自然,她现在只关心她的双腿,没那么多思虑。
“当然没有,我爱他尚不及,怎舍得伤他?”幽兰若抬头,一脸诚挚。
文德帝点点头,似有所悟,“嗯,我看玉儿现下无事,想来不过小人的谗言,以为孤老迈了,能随意蒙蔽。毕竟若真有此事,孤少不得会拿幽氏阖族人问罪,是凌迟还是斩首,总无人能幸免。”
幽兰若心底颤了颤,随即一笑,顺势起身上前笑道:“陛下爱怜子侄,天道伦常,卑劣小人想钻空子当真是罪不可赦。幸得陛下英明,不为谗言所惑。依臣女所见,陛下何曾有半分老迈,分明正值壮年,雄姿英伟。”
这一番讨好,直把文德帝说的喜笑颜开,赞许的看着幽兰若:“你这丫头,果然嘴甜,难怪太后总是在孤面前夸赞,幽家的三丫头是如何如何懂事,如何如何讨人喜欢。”
文德帝其实比安王大不了几岁,但其老态已显,而安王才是实实在在的正值壮年,年华正盛,这无非是一个为庶务所累,终年操劳,败坏身体,一个逍遥度日,闲散自在,养尊处优。
“嗯,”文德帝沉吟半刻,似是想到什么为难的事情,无声叹息一瞬,看向幽兰若问道:“你喜欢孤的侄儿?”
不知为何,就在刚才,幽兰若分明感觉到一道犀利的打量落在她面上,抬眸去看,却只见文德帝看向她的目光温和而慈祥,没有最初的似真似假的怒意和高高在上的威严。
幽兰若眼波如水,似含了三月春晖,流转三圈,她微微仰头,对上文德帝的视线,一副凛然无畏的神色,“是的,陛下,臣女喜欢您的侄子,陆情轩。”话末,回身偷瞄了一眼陆情轩。
陆情轩自进殿时一声“伯父”后,便沉默的立在一侧,此刻听见幽兰若胆大包天的言语,神色依旧冷漠如冰。
文德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中,“啧啧”两声叹息,惋惜之情不加掩饰,“有情人自该成眷属,合乐圆满,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斩断大好姻缘,也是不计其数的。”
悬挂的宫灯被冷风吹得摇曳了一瞬,宫灯上的铜铃发出清脆响声,幽兰若心头蓦地升腾起一阵不祥之感。
果然,却听文德帝话锋一转,换上怅然,“当年孤见你二人生辰相合,赐下婚媒,多年变迁,世事轮转,你们的父母都不甚满意孤的赐婚,齐齐上奏请求解除,孤虽然是一国之君,也不好掺合臣属的家务事,也只得恩准了。如今知晓你二人的情意,却不知该如何全。”
文德帝声音忽起忽落,时而感慨,时而惋惜,看一眼幽兰若,又瞄一眼陆情轩,宛宛转转将一腔悲悯表达出。
幽兰若听的毛骨悚然,听完后却平静了。
早知回来不可能有现成的佳肴美馔,婚礼盛筵,一切通往幸福终点的道路上都满布着荆棘,能砍伐荆棘的,只有她自己的双手。
“陛下何须忧心?”幽兰若将失落恰到好处的表现出来,又恰到好处的收回去,亮堂的灯光下,她展颜一笑,看着文德帝道:“原本我与轩世子也是陌路,得陛下圣旨赐婚,结一段佳缘,现如今圣旨收回,我们结下的情意却不能说断就能断。”
幽兰若退后一步,俯身,跪地,叩头,“陛下的恩德,臣女铭感五内,陛下收回隆恩,臣女不敢丝毫怨怼,只是,纵然不能再得陛下恩眷,臣女的情意,也希望能全一全。臣女定然是要全了的。”
她伏在地上的身姿恭敬却不卑微,规矩却无屈服,那看似瘦弱的脊背,凛然透出一股莫名的豪气。
文德帝微微一怔,却是不再言语,目光越过幽兰若,在她身后的陆情轩面上定了定,陆情轩依旧是面无表情。
“呵呵,”一声轻笑,打破殿中微微凝滞的气氛,却是一旁的诺斓突然出声,“幽三小姐果然与众不同,只是,这份儿女长情,怕是不好全呐。”
幽兰若身子微微一颤,这条路上的荆棘,在不知不觉中,是又拔高了还是更茂密了?
“从前幽三小姐和玉王兄两人男未婚女未嫁,皆是自由之身,父皇做主赐婚自然无不可,但如今,”他一顿,笑了笑,接着道:“此一时,彼一时,处境可完全不同。若幽三小姐执意为之,恐怕,有损你们二人清誉。”
幽兰若自顾悠悠然起身,自顾拍了拍衣袂上不存在的轻尘,自顾理了理平滑整洁无一丝褶皱的衣角,视线第一次落在昔年的少年书生身上,嫣然语笑,“不知处境如何不同了?愿听指教。”
弱质芊芊的少女举手投足却透着一股豪爽大气,诺斓淡笑,那双眸子里,也浮着层层疏离和清冷。
“幽三小姐刚回晟京,大抵不知,幽相在父皇恩准解除你与玉王兄的婚约后,又为幽三小姐定下了一门亲事。”诺斓含笑道:“聘礼,生辰已经合过,聘礼也已议定。”
“哦?”幽兰若面露诧异,一脸的不知情,突然得知真相的惊异似模似样,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原来如此。”
旋即一笑,“那又如何呢?”
“父亲为我谋定亲事,也不是第一次,也不多这一次,终究还没过门不是?还没过门,谁就能管得我心里中意谁,乐意谁了?”
女子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殿内的三人和殿外的守卫听得清晰。听闻的众人,无端觉得今夜风似更寒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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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32】如斯绝情
文德帝恩准解除婚约,昭示着文德帝对此事的态度。幽兰若合算了一下,从前羽翼未丰时尚且不担心他把自己指婚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况且如今羽翼已丰?
从前赐婚,可以在成年后想法子解除,难道如今就不能解除了?
其实文德帝的态度,对幽兰若对陆情轩的情意影响着实不大。
想通了这一遭,幽兰若笑容款款,看着御榻上的文德帝轻声道:“陛下,您说是吗?”
诺斓的气息微乱了一分,陆情轩默然站立,仿佛事不关己。
文德帝矍铄老眼瞬间爆发出一道精光,他死死的盯着三丈外的女子,仿佛打量困惑他一生的不解之谜。
良久,文德帝收回打量的目光,疲惫的声音响起:“哎,老咯,我们这些老家伙,终究是老了,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是管不了了。”
那一刻,眼前的女子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多年前,跪在他御书房中,不肯起身的人。
那个温和的女子,唯一一次执着一件事,帮助了他一生的女子,唯一一次对他提出请求,他,拒绝了。
想起往事,文德帝确实感觉自己老了,在他这一辈中,他不是年纪最大的,却是最显老态的。也许他也不会孤独的走进陵墓,但一定是最先进去的一个。
“玉儿,孤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个新年挨过,也不知还能不能挺到下一个年节,本想让你回来陪孤过这最后一个新年,哎……”文德帝不再理会幽兰若,叹惜的看向一直沉默的陆情轩。
陆情轩双目平视,视线落在虚空处,他似在旁观,又似在等候。听到文德帝的叹惜,他收回落在虚空的视线,上前几步,走到榻前,拉过文德帝的手,便为他把脉。
一旁的诺斓脸上顿时挂满忧急,“玉王兄,父皇的身体怎么样?”
医者有望闻问切,切放在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依据,另外望也可以有所判断,可惜幽兰若不懂这些,而且她隔得也有点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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