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冷森语气,像是结了冰。
聂枣被那语气硬生生冻了一回,一下清醒。
“属下的错。”
打量四周,虽然飘散,但淡淡的熏香依然能嗅得出来。
她记得这种香料,白芍的特调,叫前尘,最大的功用,是唤醒人的记忆。
也就是说,是故意让她想起过去的么?
……真是恶趣味。
看着聂枣的表情,令主笑了笑。
“……不是我故意让你想起的,你起了烧这点我也没预料到。”
聂枣不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所想,这个人远比自己更擅长解读人心,毕竟她所学的,也大都是他教的。
虽然已经不再惧怕他,但她还是不喜欢和这个人呆在一起。
被彻彻底底看透的感觉太糟糕了。
几年前是,现在依然是。
她退开一步,俯跪下。
“这次的任务,是我大意了。”
“失败了?”
“……这倒没有。”
“那有什么可道歉的。”
聂枣一愣。
她抬起头,微微迷惑:“不是为了惩戒我才来的么?”
“当然不是。一年多未见……”令主勾唇,“我不能是因为想你所以来见你了么?”
聂枣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她很清楚令主看她的眼神,并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不,甚至不是看人类的眼神,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件工艺品,自己亲手做的精致工艺品。
聂枣俯跪的更低:“属下惶恐至极。”
令主的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聂枣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在她的脸色仔细打量。
“多漂亮的一张脸,你偏偏不喜欢用。”他叹,似遗憾,“要是用这张脸,拿下魏三公子花的时间至少少三个月。”
“他喜欢的不是这种类型。”
“这张脸值得人抛弃素来喜好。”
聂枣轻嘲道:“您太看得起我了……”
“你以为我在夸你?”令主笑,却令人不寒而栗,“我只是说实话而已,你难道在质疑我的眼光?”
聂枣不敢回答。
令主不会出错,或者说,迄今为止,他都从未出错过。
庭院里有微风轻轻拂过,落花翩然,令主耳边的鬓发被风鼓起,在空中飘飘扬扬。
“过来陪我喝酒。”
“是。”
说是陪酒,但其实不过是聂枣替令主斟酒。
空气里前尘的味道依然挥散不去。
摸不清令主的意图,聂枣只能安静跪着,好在这样的事情她过去也常做,或许对某些人来说这其实是个令人羡慕的差事,但她一直不喜欢。
酒盏饮过半,令主丢来一张画卷。
“明日便照这个易容。”
看清画卷时,聂枣登时浮现出不祥的预感。
那张脸她见过,正是柳烟给她的小蒙王娘亲的画像,这张脸同她前几日的易容有着惊人的相似,虽不完全,但至少也有七八分。
“令主……您这个是?”
“蒙无疆,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聂枣的思绪如电转:“令主这次是为了蒙无疆前来么?
难怪。
难怪一直习惯下榻于自己宅邸的令主这次会住在苍廉馆里。
“拿下他需要多久?”
聂枣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俯跪:“令主……请容许属下拒绝。”
一生也只不过三次拒绝的机会,这是她第一次用。
聂枣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些人牵连到一起,蒙无疆并非善类,拿下他只怕又要耗费不少时间精力,而她现在只想离开。如果不是被抓回来,原本这时候她应该人已经在齐国了,她已经一年多没回那个地方了。
令主完全没有吃惊的样子,勾起唇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什么?”
“莫神医说,除了之前说的那种办法,他从古籍上翻找到,或许还有别的能让他复苏的办法。”
聂枣猛然抬头:“真的吗?”
“还有个消息,大概也称得上好消息。”
聂枣的心跳忽然加快。
“我把他带过来了。”
内室里。
安静的只能听见聂枣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次比一次响得更加剧烈。
床榻上躺着瘦削的人形,虽不至脱形,但也比健康的时候消瘦了太多,隔着单薄的衣衫,几乎能看到分明的肋骨。
他闭着眼睛,沉沉的药味从身体里弥散出来,熏染了一个室内。
这是肯定的,如果不用那些名贵的药材,他根本坚持不到活到现在,时间太久,以至于聂枣都快要忘了他身上原本的味道,这些草药味已经占领了嗅觉,代替了他过去的存在感。
“阿言……”
聂枣跪在床边,手握住对方的手,寒玉一样的温度,凉得透心。
长久的卧床让他看起来虚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但是曾经,曾经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也许是前尘的效用还没有过去,聂枣的记忆恍惚了一下。
帝国第一高手,柴家柴诤言。
“喂喂,小姐,快看擂台赛啊。”
“有什么好看的啦!”
“柴家公子啊!!那可是柴家公子啊!!!”
她很不以为然,作为帝国最大士族姜家的嫡女,看不起柴家这种纯粹靠武力上来的新贵家族是很正常的事情。
侍女姜沫有些委屈:“可是听说真的很厉害啊,上一次小姐你没来,帝都里可都传疯了,说柴家公子不止风姿卓然,更是耍得一手好枪,一个人在擂台上独战二十多人不败还游刃有余呢!而且听说柴家公子随父在前线打仗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红缨先锋,厉害的不得了!对战蒙国的时候,他打头,那群蒙国士兵都吓得屁滚尿流!和咱帝都里的纨绔子弟不一样 ,是真正的英雄人物呢!”
“……够了,你冷静点,哪有这么厉害的……”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看到了站在擂台上的那个人。
一袭深重的黑衣,长发被束带扎起,随风高高飘散在脑后,他松开那杆堪称神兵的玄铁长枪,向台上被他打倒在地的人微笑着伸出手。
“起来吧。”
他开口,与那战神般凶恶造型截然不同的温和语气。
她本以为他是温柔如水的性格,当然这点也没错,只是当他握起那杆长枪,滔天的煞气便从他的身体里溢出。
清俊的眉目骤然冷冽起来,身姿犹如标枪,她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把兵器舞的这么好看又这么凶煞,枪身在空中翻转跃动,猎猎生风,毫不拖泥带水的攻人要害,取人性命,如臂使指,却又携着虎狼之势,遮天蔽日,强大而无可匹敌,让人连抵抗的念头都难以升起。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宛若铜墙铁壁。
她看呆了。
眼睁睁看着柴诤言在擂台上一连赢下十多场,少女心噗通噗通跳得不像是自己的。
那时候的姜随云只有一个念头。
嫁给他!
就是这样一个男子,如今却成了这个模样。
她想起他最后一次对她笑的时候。
枪头被皮肉磨钝,鲜血浸染枪柄滑不可握,挥枪的手重若千斤,战神终不敌人海。
他倒在血泊里,长枪却依然护在她的身前,眼睛明明连睁开的力气都快没有,却还是微笑着对她说:“不要怕。”
十多年前的记忆在脑海里泛了黄,剥落的不成样子。
她现在的全部信念,也不过一件事。
救活他。
不惜一切,也要救活他。
为什么要赚钱?
为了救他,为了支付高昂的珍稀药材费用。
为什么想回齐国?
因为想见他。
☆、第七章
第七章
“你没有急着回去的理由了,还要拒绝么?”
聂枣握紧拳,忍不住道:“为什么把他带出来?他现在留在莫神医身边是最安全。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或者他的身体有什么……”
“我要他活着,就绝不会让他死。”
令主笑了笑,“我要他死的话,也只需要一句话。”
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却让聂枣悚然一惊。
是的,她现在能这样照顾着柴诤言,也不过是令主宽容而已。
聂枣冷静下来,放低声音道:“是属下逾矩了。”她深吸一口气,道:“这次的任务要求是什么?报酬是多少?”
令主报出的酬劳从不令人失望。
“属下知道了。”
看着聂枣离去的背影。
“令主对阿枣还真是格外宽容。”白芍惋叹道,“其他人莫说是养个男人,就是敢对哪个男人动了真心,只怕都要被教罚馆处置。”
“她也没有例外。”
“诶?”
问完白芍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话原本就有些逾矩,再追问只怕会得罪令主。
但这次令主的心情似乎很好,甚至还回答了她的疑问:“她熬过了教罚馆八十一道刑罚。”
这次白芍结结实实的惊讶了。
教罚馆的刑罚最初她也尝过,那都是不会对身体造成无法逆转伤害却又叫人生不如死的,只尝过一次,她就乖乖行事,绝不冒犯令主定下的条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