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不赞同,道:“小姐看透归看透,不争归不争,可是也要保住自己的地位。王爷身边那么多夫人,环夫人再受宠,可她终是比不过卞夫人呀。”
我点头:“知道,我自有分寸,但是郭照的确可怜,我们就在她最难的时候帮帮她,以后希望她总还念着今日只好,对我们也能照顾照顾。”
佟儿跟着我这么多年,时时事事舍身处地的为我考虑,我知道她的担心,也感激她对我一直不离不弃,想到这,我就觉得该为身边关心自己的人好好活着。
她默然点头,不再说什么,只道:“小姐万事都要自己保重,佟儿看得出小姐其实心里不高兴。”
我应承着,一路无声回房。
未几,睿儿带着英儿回来,我差丫头去厨房吩咐做几道简单的家常饭菜呈上,母子三人加上佟儿一并用餐。
睿儿说今日读书,英儿趴在几案上睡熟了。我摸摸英儿的头:“告诉母亲你怎么会睡着的,是师傅讲的不好吗?”
英儿摇摇头,竹筷夹起一块鳜鱼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我一听见师父读书就犯困。”
无奈摇摇头,读书犯困这点,可真是像她三姨娘,三姐姐在家的时候就不爱看书,一听见哥哥们在书房读书,就犯瞌睡。
饭后,丫头撤掉一桌子的菜,睿儿站在门口左右张望,回头问我:“母亲,父亲怎么没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我坐在窗边借着长信灯散发的微弱光亮看《列子》。汉景帝的皇后窦氏就是崇尚无为而治,信奉老子,而《列子》似乎更专注于修道,只是觉得其中所说‘人可御风而行’有些言不符实。听到睿儿的问话,我抬头看他:“你父亲今日在你二姨娘那里,不会过来了。”
他眼神里的期望忽就落寞下来,有些丧气的走回桌前坐下,英儿看佟儿在做衣服,凑过去跟着学,时不时的还颇像样子的缝上两针,听到我说曹丕今晚不回来,嘟着嘴嚷嚷:“我要父亲,我要父亲,母亲,帮我把父亲叫回来嘛。叫回来嘛。”
无奈扶额,“英儿乖,你父亲和你姨娘有事情商量,我们不去打扰他好不好?”
她仍是不满,丢下手里攥着的小衣服跑过来晃我的腿:“母亲母亲,我们去叫父亲嘛,好不好?”
看她恳求的眼神,心里不忍,但是想起来此时若是去晓香院会看到如何场景,更是心酸,打断英儿道:“你父亲正忙,英儿乖莫闹,让姑姑带你去睡觉吧。”
佟儿起身过来,拉住她劝道:“英儿乖,姑姑带你去睡觉,走吧。”
睿儿拾起孙子兵法研读,也不再向窗外张望,英儿脸上竟是挂着泪珠,抽抽搭搭的被佟儿带去卧房。
叹口气望向窗外,月色冰凉如水,竟好似已是深秋,不自觉打个冷战,不再多想,继续看着手里的书:有生不能生,有化不能化,不省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
枯坐一夜,偶然也会想象晓香院今夜是何等情形,该是暖纱帐,碎玉床,良宵共徜徉吧?
不知道何时睡去,醒来身上盖着薄毯,睿儿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想必是他为我盖上的。一直对他要求太过严格,以至于造成他向来不苟言笑,太是严肃认真。轻叹一声,起身将薄毯轻轻盖在他的身上,细细端详一会儿,似乎这个孩子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梆子声声,看看铜壶滴漏,已经是四更,醒来已无睡意,披上一件披风转出去,偌大的园林里,草丛中有蛐蛐的叫声,月下花影微动。
站在树下想了很久似乎是想了很多东西,可似乎又什么都没想过,脑中有些迷糊,杂乱的毫无章法。似是有脚步声,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什么人,无聊的继续想着,也不知道自己想的什么。
“嫂嫂在这里做什么?”
熟稔的声音让我有些错愕,缓过神来才发现前方不远的花树下站着曹植,欣长的身姿掩映在绿树红花的斑驳下,若是不细看,真是不能发现那处还藏着个人。见是他,我便答道:“只是突然醒来,没有睡意便出来走走。”
他点头,提步走过来,“我也是睡不着,出来走走。嫂嫂好像有心事。”
我摇头:“没有什么心事,只是出来走走。”
他也不再继续追问,在我站的花树下面停住脚步,道:“嫂嫂,今日可是遇到故人了?叙旧可还叙的宽心?”
我一惊,“嫂嫂不知你说的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我和袁熙相见之事?难道他跟踪我?
曹植见我如此,目光有些许尴尬,道:“我以为你想再见见他,原来你不喜欢。”
原是他在暗中为我筹划的这场相见?我还是开口问出来:“你究竟知道多少?”
他压低声音,脸上露出璀璨笑意,带着些许天真:“我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心中万千情绪翻涌,他真的不再是我想象中那个孩子,他已经开始慢慢懂得谋划,谋划的还相当不错,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像个跳梁小丑遮遮掩掩?
“都是你安排的?”
“什么?”他愣愣。
“安排我和他相见,他知道我回来了。”我道
他眼底泛起一丝得意:“嗯,我的人在邺城看到他的踪影,我找到他通知他的。”
第35章
邺城并非像表面那么太平,其实这里各处势力交错,每个人都在暗处不下不止一双眼睛,在黑暗里贪婪的看着鲜活的生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丧命。
“你在这里的亲信是谁呢?”
我问的有些迷茫,心里也没有底。
“嫂嫂想知道?嫂嫂一直拒我于千里之外,若我真的告诉嫂嫂,嫂嫂可会出卖我?”他轻描淡写的,从树上摘下一朵海棠,随手欲要插在我的发间。
微微避开那含苞待放的花朵,我紧紧眉头:“子建,你若那我真的当嫂嫂相待,就当恪守礼数,我一直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懂事明理,性子淡薄,不受功名利禄所惑。”
“嫂嫂怎的就认为我性子淡薄了?”他将手中攥着的海棠捏的粉碎,依旧眉目含着笑意:“身为王族侯子,焉有真的不惦记世子之位的?”
我打个冷颤,凉意渐盛,晨时的露水也慢慢凝聚着,我摇摇头:“你真的惦记这位置?”
他不答反问:“嫂嫂觉得我不该惦记?美人得不到,世子之位也要拱手相让?”
“什么美人得不到?你年纪尚轻,再者,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真想成亲,央了魏王答应便是,何至于耍这些勾当?”
“嫂嫂这话说的不对,就如我方才攥在手里的海棠花,前一刻我喜欢的不得了,还想让它替我为佳人传话,可是我将它送出去,却没人收下。前一刻我还想好好珍惜的,但是现在我却不想看见它,随手便捏成齑粉。可见世间之数自有变化。”
他说的我懂,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包括兄弟情意。转身,踏着一地潮湿,我呐呐:“杨修此人谋算不够深,你切不可听了他的进言,毁掉自己一生好前途。”
曹植从来不是一个简单地孩子,是我一直骗自己不愿意把他想的太复杂,但是要面对终归是逃不去,曹丕对他早有防备,就等着他再有动作直接将他扳倒。
走出一段距离他才喊我:“嫂嫂,大哥今日宿在二嫂处,你可有伤心寂寞?”
脚步一停继而继续走着,“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时候不早回去睡会吧。”
他冷笑两声:“若是子建哪日娶亲,嫂嫂可会伤心么?”
没有回答他,原来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不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对待,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还是个孩子,却执着的不愿承认他也会长大,也会成长为一个芝兰玉树的倜傥少年。也像正常的男子一般渴望女人。
风拂过似是带着谁低低的叹息,眨眼风过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是掉落在地上艳艳的残花带着真实。
一连几天,曹丕几乎没再回来过,我大多数时候,都是坐在窗前发呆,数着日子盼着,每次等到很晚,才惊觉报的希望太多。
两个月后,听扫院子的仆婢窃窃私语,二夫人夜间梭布给公子裁剪新衣,听挑水的仆从无意中叨叨:二夫人特地接了无根水来泡茶,泡的茶大公子很喜欢。忽然发现我站在井边,他们骇然的施施礼慌忙的走开。
我抿唇笑笑,这样很好,只是为什么心这么疼呢?
佟儿近日伺候的越是小心,也不再从我跟前提起曹丕,其实我想她跟我说说曹丕,说说他的好,但是佟儿似乎已经不再愿意在我面前说起了。
我摇着手里的白素扇面,撑腮看她:“最近越发的安静,怎么也不跟我多说些话?”
她将几案上的香炉熏起,洒上些檀香燃着,声音没什么起伏:“小姐,听说二夫人有了身孕,你打算去看看么?”
我一怔,手里的扇子险些没有攥住,“有……有了?是好事。”
佟儿没再说什么,叹口气出了房间,剩我一个人呆坐着,莫名的就滑下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