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曹丕轻轻凑过来,温热的吻落在额头上,熟悉的艾草香味充斥着鼻尖,我心中一软,抬手搂住他的脖颈,他一怔,蕴了笑意,道:“原来你早就醒了?”
我不睁开眼,只朝他怀里蹭了蹭,搂的更紧了些,带着浓浓的鼻音道:“才不是,我才醒你就偷亲我,弄得额头痒痒的。”
他俯了身子让我靠的舒服些,无奈的叹气,“那,夫人要不要再偷亲回去呢?”
我搂着他的手一僵,就知道曹丕果然是曹丕,刻薄尖酸还爱占小便宜。要说平素里也是个不苟言笑严肃认真的君王了,轻轻推开他,望着眼前颇有些疑惑的脸。我呐呐:“在面前总是能三句话原形毕露,你也委实够不容易的。”
他闷闷的笑,将我重新拥入怀中,自己也脱了鞋子上来,拉了拉锦被,道:“守你一晚,没睡好,正好这几日也不打算回洛阳,再陪我睡会吧。”
我点点头,随他一并躺下,微微靠在他的心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觉得恍惚有真实。半晌,我组织会儿语言,轻声道:“子桓,带我回洛阳宫吧。”
拥着我的手臂一怔,良久,才传来他辨不清情绪的声响,“为什么要去洛阳宫中呢?呆在这里不好吗?”
我摇摇头,“也不是不好,可是,我会想睿儿啊,还有,我想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婉若,我有时候会害怕,到底是不是我逼得你走投无路。两次,一次发兵邺城,害的你失去了袁熙。一次,又亲手将毒酒送到你的面前,逼得你自尽。我每次醒过来,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夜里都不敢睡觉,怕一睁开眼,你就跟梦里消失的那缕青烟一样,再也找不见了。我…”
我很用力地抱住他,打断他的话,“不要自责了,我知道那个时候你生气,就像我看到你赐我毒酒一样,我们都是因为太爱,太在乎失去理智了。如果当初,把一切都说清楚,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可是现在,我还活着,还能同你说笑,过去的就都让它过去吧,对我来说,眼下是最值得珍惜的。”哪怕,只有短短的三年,我也很想一家人在一起。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伸手覆上我的眼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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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睁开眼睛,却发现房中黑暗,桌上红烛摇曳照着微光。躺在身侧的曹丕早已经不见了踪影。没想到竟睡了这么久,已经是晚上了。
腹中却并不觉得饥饿,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情。
我将秋婵唤进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皇上呢?”
秋婵端着一碗清粥过来,笑道:“巳时了,皇上已经起来一会儿了,现在正在书房批阅文书。”
巳时?我揉揉眼睛,再度揉揉眼睛,疑惑道:“巳时,天为何是黑的?”
秋婵将粥放下,回道:“怕是日蚀呢,皇上已经下诏众官员一切从简,这几日不上早朝,自省了。”
我望着外面漆黑一片,初一便出现日蚀,着实不是什么好预兆。隧道:“帮我梳洗吧。”
秋婵唤来在外殿守着的冬娟,给我梳洗穿戴,待收拾妥帖,冬娟嬉笑着道:“娘娘今日真美。”
说话间,天竟慢慢亮了起来,日光阴寒的投掷在房内,恍如银白月色,随后,天就放晴了。
平素里,我没有位份,因为已经无法再用甄宓之名,两个丫头又不知道如何称呼我,我又不爱和她们说话,秋婵是个聪慧的丫头,说,女娲美貌动人,世人都称之为女娲娘娘,就称呼我也为娘娘,我阻了几次,说配不上那么好的名字,她却依旧不改口,也就由着去了,左右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我站起身来,缓缓道:“皇上用过膳了么?”
“还没有,方才起身,就出现日蚀了,脸色不是很好,只身去了书房没再出来,奴婢们…”秋婵看了看冬娟,继续道:“奴婢们也不敢去问。”
我明了的点点头,“随我去做些吃的吧。”又对冬娟道:“你也来打下手。”
秋婵惶惑的看着我,“娘娘要自己做吗?”
我点点头,“以前,经常做饭给子桓吃。”
听我这样说,两个婢子也不再言语了,面色虽然很吃惊,心底大概也知道,能经常伺候曹丕用膳的人,必然不是突然在曹丕身边出现的女子。我面色淡淡,并不驻足,直接出来大殿去往灶房。
想来,妻子为丈夫做饭烧菜,是寻常人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却因为身在侯门,身为正妻也难得为他下厨一次,以往只觉得做那样的事情平淡如水,虽然我的厨艺一向很好,却总免不了时常被他拿来逗趣。现在回头看那一段过往,真是淡如淡如日暮时西山烟云。
其实,曹丕真的是个文武全才,我觉得,我的夫君他很万能,除了女红,就连烧菜都做得很好。
简单的烧了几样小菜,端去厨房,寒风凛冽,屋中确实极其暖和。我让秋婵和冬娟把饭菜布著在桌上,便遣她们下去。
曹丕见是我,抿了笑意对我招招手,“婉若,过来。”
我起步走过去坐下,看看书桌上的批文,道:“这是?”
“各地的举贤皆为引荐,致使许多有真才实学之人四处碰壁怨声载道,孤想下诏,无论是年老年幼,只要是有儒生通晓经术,吏人明达文法,皆应重用,若是各县郡徇私推荐,要彻查清楚,禁止徇私。”
我点头,“既如此,下诏以吕尚周晋之事为例,昭告天下便是。”
“你说得对。”
我软软道:“既然忙完了正事,就吃饭吧。我特地做了些清淡的,记得你喜欢吃鳜鱼,我还特地让冬娟置办了来。”说罢拉起他的手,“你尝尝,我的手艺可进步了没有。”
他随我起来,柔声道:“也罢,孤也是饿了。”
我蹩蹩眉头,总也听不惯他孤长孤短的叫着,便道:“我陪在你身边,也会让你觉得孤单么”
许是没想到我没来由的这么问,他显是怔了怔,默了片刻道:“平素里习惯这般自称了。可是让你听不惯了?”
我抬眼望一眼窗外,梅树上还压了厚厚的雪,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小声道:“我不想让你做孤家寡人。一点也不想。”
在桌旁坐下,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兀自道:“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就留在许昌行宫,我不想你再和后宫那些女人掺和在一起,我说过会好好地护着你,可是,我却差一点害死你。这样的事情,我光是想想就已经害怕的发抖,万不想再有第二次。或许,无名无分的让你这么陪着我,太过委屈你了。可是,比起失去你,倒不如这样更好。”
我叹一口气,“吃饭吧。”
我又何尝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后宫那个地方,所有的女人围在一处,为了位份,为了得宠,积攒了那么多的血性和杀戮,没有温情,亦没有真心,在许昌行宫,却可以跟杀戮隔绝,不用担心栽赃,陷害,污言秽语。可是,我恨的人在洛阳,每当想起她害死了我的英儿,我的心中就如万蚁噬咬,克制不住那种想要杀了她的冲动。住在竹舍的那段时间,我每每夜里醒来,都觉得自己承受不住那种抓挠近乎疯掉。可眼下,我能为了这和曹丕的一晌贪欢,就放下了吗?
能?还是不能?
什么都能,唯有这件事,不能!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我就断然不会放弃接近郭照的机会。就算这次,真的会死去,哪怕最后是玉石俱焚。曹丕,对不起,原谅我这一次的任性。一次就好。
初五,红梅开的娇艳,曹真和曹休来许昌待命。
曹丕正在书房书写公文,我站在一旁研磨。听到外面宦侍通禀,便放下墨锭准备退下,倒是被他一把拉住。
“要去哪里?”曹丕侧侧头望着我。
我略笑了下,“他们来见你,我回避一下。”
曹丕丝毫不避讳曹真和曹休,对外头吩咐道:“让两位大将军进来。”转而又对我道:“他们也是许久没见你了,见见又何妨?”
我默不作声,拾起墨锭继续研着。
曹真和曹休二人进来,见到我皆是一愣,曹丕轻咳两声,搁下毛笔望着他们,“别傻站着了,我让你们来,是有事情吩咐。”
倒是曹真反应快,赶忙接话,道:“料想皇兄叫我们来也不是吃茶的。”说罢扯扯仍看着我发呆的曹休,“你今天是吃了浆糊出来的?”
曹休被他呵斥,赶忙对曹丕拘礼,“皇兄万安。我曹休就是个大老粗,我不懂,我还是得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愤愤的指着我。
曹丕看我一眼,眼神溺满了温柔,不高不低的回道:“叫你们来,不是她的问题。”说罢,将文书从一摞竹卷上拿起来,晃了晃,对曹真道:“这个,你们看看。”
曹真上前两步接过,打开来看,笑道:“还是皇兄想的周到,初一天现日蚀,太史令观天象,说是天下文士积怨过多所致,看来,皇兄是先一步发现了缘由。”
曹丕点点头,“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