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盛夏,野外的风却很大,时时刮得树叶沙沙作响,比起府中来,凉爽不少。夜里枕着曹丕的手臂,挨着他暖暖的胸膛,总觉得时间这样短暂。
他一手拿着兵书,一边收我入怀,声音放得柔柔,眉目间全是笑意。“你怎么突然想要搬到营帐里来了?”
我呐呐:“我见你近日劳累,每次从府中送饭菜过来你也没时间用,跟着士兵们吃大锅菜大锅饭,我不想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我想同你在一起。”
他小心地压住我的嘴唇,轻轻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早些睡吧,若你是个习武的美娇娘,我倒是真希望你与我并肩征战,不过,我更喜欢温婉的你,只要你身子好好的,就是给我的最好的定心丸了。”
我点点头,笑道:“是不是我过来了,耽误你研习兵书?”
他好笑的摇摇头,“没有,夫人来的……”他想了想,用了正是时候四个字。我脸上一热,羞赧万分。
他低低的笑,将兵书放在床头,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为夫是不是太久没有宠幸夫人了?近来忙于政事真的是冷落夫人了。”
“没有。”
“今晚补偿给夫人可好?”
“……好。”
纱帐暖,红烛滴泪,良宵逝
在兵营几日,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的琉云还是傻傻的,皮肤黝黑。他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是奉了曹丕的命令来教我学习骑马,如今,乌骓还在,琉云却已经不在了。我看着已经变成老马的乌骓,轻轻地替乌骓顺顺脖子上的鬃毛,一边絮絮叨叨,和乌骓自说自话。
“当年的事情真的是太遥远了啊,乌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牵着你的那位将军,那个叫琉云的将军。对了,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参将呢,后来为了救子桓,宁愿赴死,才让子桓逃脱一劫。如今你也长大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可是我却忘不了。他现在有个遗孀,对我却已经不再像从前,从前她是我的姐妹,现在我却守不住这个姐妹了。郭照说阴姬想害死我,可我不相信。乌骓啊乌骓,是不是咱们年纪大了,就爱唠叨呢?”
乌骓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倒好像能听懂我的话似的,眼睛里蓄了雾气。
晚晴欢笑着挎着篮子青草过来,“夫人,我方才割草的时候听了件趣事。”
“是什么事情?”
“几个老兵聚在一处歇息,说是见到过熹平初年谯县上空出现黄龙呢。”
我笑道:“此事也不是什么秘辛,怕是当年见到过的人,如今都记得。”
她抓着一把草喂乌骓,“奇就奇在这里,我听他们说,最近谯县出现黄龙之时,在巴蜀一方出现了天地相连的黄雾,巫祝传言说是将有皇帝在西北一带出现。”
我走到一边的粮草车上坐下,捻着手里的干草,道:“据说西北一带是戈壁,常年黄沙滚滚,甚者不见天日。哪里是什么吉兆了?巫祝之言也未必就可信了。”
“夫人怎么知道的?”晚晴很是疑惑的看着我。
我悠悠,“你还记不记得古丽娜?”
“啊,就是那个焉耆的公主?”
“就是那个小公主,她说他们那经常一刮起起风来就是漫天黄沙,远远看去,就像是黄色的雾一样。”我抚抚脸颊,漫不经心道。
晚晴眉眼笑了开来,“我倒是不曾想到这个,不过也仍算的上是趣事了,也不知是哪个没脑子的巫祝乱说话呢,皇上在许昌安好,竟就敢如此造谣,也不怕会要了命。”
我指指乌骓的鬃毛,“沾了草丝,给它拂掉。”又道:“这事万不可拿来胡说的,以后小心些不要再提及,怕是被有心的人听了去,丢了自家性命。”
晚晴吐吐舌头,示意自己知道,便不再言语安静的喂马去了。
未足一月,曹丕便带兵出征。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出征打仗总是要亲自上阵,以往曹操出征必然带着曹丕,难怪人都说上阵父子兵了,这次曹丕出征,亦是要带着睿儿一同前往,我心中虽然担忧,却也知道正是磨练睿儿的时候。二十六日,大军南下,准备讨伐刘备大军。
堪堪不过十几日,七月庚辰便收到了曹丕寄回来的第一封书信。
信上说,以往出征在外,常常忽然发生谋反叛乱之事让人防不胜防,今次出征在外,为了杜绝内乱,特特下了诏令。以往对于各级官员态度松弛,此次下令各级官员务必要尽到规谏的职责,出征将帅要陈述军法,留守在朝中的大臣亦不可闲着,命其修缮国家制度,州牧郡守也要各司其职,政务需汇报及时。要求士大夫不可懒却。
曹丕说这样做可以让在外征战的将士不必顾此失彼,武王在世的时候皆松懈倦怠,才导致各地方频频发生造反之事。
对于这一点上的认知,我也深表赞同。书信末尾是为了让我放心,特特加上的战况,据信中所讲,孙权似乎同时给刘备和曹丕二人同时修了和书,刘备拒不同意,因孙权斩杀关羽一事,势要与孙权不共戴天。孙权修和的文书此刻却成了刘备发兵攻打江东的导火索。曹丕先发制人,首战便俘虏了蜀将孟达。武都氐王杨仆率领族人归附曹丕,很快曹丕占据汉阳郡,在汉阳郡留守,做下一步战局。
曹丕的书信从来是报喜不报优,我知道曹丕是怕我担心他,不过,我却从心里相信着他,知道他一定会取得胜利。
只是,他常年出征在外,我总觉得心累难以,心中想与他相聚却总是事与愿违。
小月有余军中再无巨细传回,我整日里窝在府中烦闷难当,这日正好惠风和畅,我便让晚晴帮我将书房收拾一下,铺就纸张准备研墨习字。平日里并没有这么喜欢写字,真真是无事可做闲暇的难受,这才突发奇想到曹丕的书房里来练习。比起曹丕的字迹,我的字迹过于清秀,不似他的那般苍劲有力,笔锋有魄力。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想要好好临摹一番,心里想着,手中练着,不禁心中浮现出来一个念头,“若是曹丕回来之后看到和他的字迹一模一样字会作何感想。
直至书房的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才收回手,对门外的来人喊道:“是谁?”
“回夫人,奴婢是锦儿。”
我心下一惊,锦儿不是一直守着卞夫人的么,怎么会突然来到昭宁殿?
“你没伺候王太后吗?”
“王太后已经睡着了,婢子是偷着跑过来的。”
我了解的点点头,对着门口喊道:“既然来了快点进来吧,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
“是。”外面低低的应了一声,随即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不过一会儿,锦儿已经走了进来。
“什么事情?”
“回禀夫人,今日三公子进府拜见卞夫人,婢子无意间听到与夫人有关的事情,踌躇着要不要跟夫人禀报。”
“哦?”我搁下笔,静静地坐在书桌后,含笑看着垂首站立的她,悠悠道:“这可是稀奇了,是关于我的什么事情?你既然过来了,想必是已经决定告诉我了才是。”
她点点头,“婢子左思右想,觉得还是禀报夫人的好。”
“那便说罢。”
“奴婢听三公子说曾经和夫人……和夫人…”
“怎样?”
“婢子不敢说!”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夫人恕罪,奴婢不敢侮辱夫人。”
我冷笑一声,“是不是三公子说曾和我做过一月夫妻?”
“是。”她小心地抬头看看我,重又低下头去。
“你可已经告诉你的主子了?”我躺倚在木椅中,疲倦万分。
“婢子没有告诉主子,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先通禀给夫人的好,夫人要尽快想个计策才是,卞夫人身边并不仅有婢子一人么,今日之事,只怕不仅婢子一人知道,整个永寿殿只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若夫人置若罔闻,只怕会传到魏王耳中对夫人不利。”
我只觉得现在她的话语刺耳万分,随口冷笑道:“既如此,你说吧。”她既然宁可瞒住曹丕也要来找我商议办法,自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我若不给她这个机会,她何年何日才能出头呢?一辈子只做婢子?既然有事禀报定然也是有事相求。
“谢谢夫人成全,大公子并不让婢子回家,婢子家中如今有个妹妹染了天花,已经是危在旦夕,我却不能回家见她最后一面,只恳求夫人让婢子回家跟妹妹见最后一面。”
又是一个可怜的人,我心中突然不是什么滋味。便缓缓开了口,“你既然有这份心,我断然不会不让你们姐妹相见,去吧,快去快回。不过,看过你妹妹之后,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整个永寿殿中,除了一个你和太王后剩下的,你自己处理掉。”
她如死灰的的眼神瞬时有了光彩,“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一阵失落之感,什么时候,我也要这样不择手段的去守着一个不可让人知道的秘密。哪怕配上十几条无辜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