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于禁此次征战,又立下战功,王爷为何非但没有赏赐,还不许他反邺呢?”
上次听睿儿提及此事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有些不放心想着得空了一定要问问曹丕,可是回来之后,曹丕忙,才得了清闲又被指派监督铜雀台的事宜,一直没有机会问他。现在坐在车里一时无事倒是想了起来。
“这次孙权和刘备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倒是我们占领了汉中,父亲也有自己的考量,这个时候大军回朝,当然要留下镇守的人,于禁是老将,带兵很有经验,驻扎在汉中父亲会比较放心。”
“可是我听睿儿说,王爷本是打算留夏侯将军驻守,缘何…”
“夏侯渊自然还有更紧要的事情。怎么今日突然对官将的调遣有兴趣了?”曹丕拢拢我的头发,眼里吟了一丝笑意。
我心下莫名一动,突发奇想道:“我也很想帮你呀。你那么累,我不舍得。”
他扣着我的手,微笑叹息:“这怎么又扯到我累不累了?于禁他们是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老将了,自然遵照父亲的调遣,现在我刚刚恢复官职,这些事情不能过问,子建正在着手大小事务,我也不好插手。若是我能插手,你问我,我万不可能瞒着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眉梢挑了笑意,道:“等会子见了夫人,我还准备了别的礼物,这次让你在子建面前好好风光一下。”
他怔一怔,含笑道:“以前你对子建可是一向疼爱,怎么忍心让他丢面子了?”
我脉脉瞧他一眼,“这两年,你不得志,暗地里没少隐忍受辱,明着暗里想必他动过不少手脚,你随军出征,他留守邺城,本来凭你的本事,在战场上表现好了,自然有翻身的机会,我只是考虑到王爷心中怕是还有想法,才特特让墨竹将睿儿带去战场与你们会合,睿儿随你,聪明得紧,又有墨竹出谋划策,安全上我是极放心的,我本意是,若王爷对你仍心存芥蒂,睿儿却能随你征战,父慈子孝,尚且还是能打动王爷的。”
曹丕神色喜悦,“婉若怎么就知道父慈子孝便能动了父亲的心呢?”
我诧然道:“你不知?”
“不知。”
“还记得十三年的时候,王爷征战,子建吟的一首好诗,仓舒送了王爷一面护心镜。”
曹丕温然,“只有我当时痛哭失声。”说罢苦笑了下。
我懒怠的依在他怀中,“可是,王爷却独独对你的表现动容。王爷征战沙场,与家人常常是聚少离多,曹昂又早逝,那么胸襟宽阔的人,却总觉得对不起丁夫人,其实,心里对于亲情是极看重的。”
一阵狂风刮过,将车帘子刮的噗噗作响,几片雪花被风吹进来,打在脸上一阵凉意。
曹丕柔和的拍着我,另一只手半撑着头,如墨一般漆黑的发熨帖的冠在发冠之中,眉目舒缓不少。“倒是你观察的仔细,父亲心中常常孤寂,小的时候我总是看着他的背影,虽然伟岸却说不出的寂寞。你越是想接近,就会越觉得他心中空荡。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我要这天下,也要最心爱的人。什么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全是无用之人的借口罢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邺城城破,袁熙另娶,当时已经恨透了曹丕,他让我的心里结了厚厚的冰,无法再度融化开来,不敢想现在这样的境况。而恰恰,又是曹丕,每次都是恰到好处的一点点将我从活死人的边缘拉回来,化解了我心中的冰冻。对我,永远是忍怒不发,永远清浅如云一般恬淡。
“又想什么呢?”他见我出神,就推推我。
我回过神来,掩饰道:“哪有,话说回来,有件事我其实很是纳闷呢。”
他望着我的眸子,温和一笑,“哦?说来听听。”
我拂一拂衣赏,坐起身来,浅浅道:“那时,你说哭便哭的,到底有几分真假?”
作者有话要说:注:本文《玄鸟》的作词为好友三邪,用的词牌是江城子;谢谢三邪提供的玄鸟。
第93章
想来是没想到我会问的这么直白,他敛了笑意,郑重道:“有七分,三分在演戏。”
我嘘一口气,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本以为,你是三分真七分假,却不曾想…”
“父亲很孤独。”曹丕打断我的话,“他时常一个人躲在书房喝酒,我六岁的时候,父亲突然患了头痛之症,每次发作,痛入骨髓而癫狂,无人敢近身。其实,我很希望站在父亲身边为他分忧解难,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那样想着。只是,到最后还是…”他无奈闭口。
我正想安慰两句,马车忽然听下来,赶车的小厮在外面小声禀报:“已经到了。”
我应一声,道:“晓得了。”
拜见卞夫人,虽说是自家婆婆,却也不可随意,下车之后,我给曹丕整理好衣衫,又自行理了衣裙鬓发,才和曹丕扶持着进府。
守门的侍卫见是曹丕,赶忙进府通禀。曹丕带着我随后而行。因郭照是妾室,只能跟在后面。王府之中,但凡是走路的地方,没有不被打扫干净的,雪却依旧下着,渐渐又将道路覆盖。
如今政事繁冗,本来曹操就忙的焦头烂额,掐着这么一个时候给卞夫人做生辰,丢下一概朝事不管不问,我想,这一来,怕是也想寻个由头缓缓劲,二来么,想必是想借此机会锻炼锻炼曹植处世态度。
转过大殿便有婢子上前来引路,我见这婢子眼熟,随口道:“你是母亲身边的丫头吗?”
她一边在前引路,一边恭谨的回着:“是,婢子见过夫人好多次,不过,那时候婢子还只是个侍茶的,想必夫人不会记得。”
我了然点点头,笑道:“倒是看着眼熟呢。”
曹丕附和道:“她叫锦儿,进府有三五年了,前些日子府里人手不够,母亲身边的翠儿又得了病回家养病去了,才让她顶班的。”
卞夫人的处所还是和往常一样,院中栽种的花早已凋去,枝头却被雪裹得严实,到好似开了朵朵白梅。
曹丕携我轻步入殿。
只见几个婢子在门口端端侍立着,见曹丕和我,忙屈身请安,“公子,夫人。”
曹丕挥挥手,道:“母亲可在房中?”
打头的婢子起身回道:“老夫人说有些乏累,躺在里面休息。近几日忙,也休息不好,现下精神不济。”
“既然母亲在休息,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先去正殿给父亲请安吧。”曹丕拉过我的手,抬眼看了看内室,便起身往外走去。
被他抓着,就算我不想出去,却也不好推辞,只好对晚晴道:“你先将备好的玉坠留下罢。”
晚晴将盒子捧上,对那婢子道:“姐姐,这是我家夫人和公子为老夫人特特准备的玉坠,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精雕细刻而成,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我家夫人说老夫人不喜欢奢华,便挑捡了素气的送过来。”
那婢子急忙接过,转而对我和曹丕道:“老夫人特别吩咐不要送些名贵的东西,却说若是大公子和三公子送过来的,定是要收下。”
曹丕滞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道:“母亲她当真这么说过?”
那丫头甚是欣喜,回道:“是,老夫人还说,大公子和三公子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为王爷分忧排难,她很是开心。”
曹丕收了笑,闷闷的答应一声,未再作逗留,便扯着我出来。郭照候在门口,手中抱着一个暖手炉,正翘首等待,见我和曹丕出来,甚是欣喜,又见曹丕拉着我快步疾走,现出一些茫色。
我故意撇过脸不去看她。
庭院深深,檐影重重,这偌大的王府在落雪中有着几分落寞,灰白的云层飘在上空,压着几分厚重感,远处树影婆娑,周围寂静无声。蓦地一声鸹噪,将寂静冲破。曹丕身子一震,我骇了一跳,忙道:“子桓?”
他摆摆手,示意无事。
顺着曲廊一路往西而行,绕过水亭,穿过朱色大门,便到了正殿。正殿是曹操与臣下议政的地方,多数时间,曹操都会在正殿。
我与曹丕步入殿中,殿内寂寂无声,并无人守着,只见紫檀几案上竹卷井然有序的堆垒在一起,不远处的地上,却横躺着一卷折子,我心下疑惑,起步走过去将其拾起,仔细端看,微微摇了摇头。
曹丕四处打量一番,道:“父亲似是不再殿内。”发现我手中的折子,又问道:“那在看什么?”
我温婉看他一眼,道:“想来王爷是发了脾气,坐立不住出去散心去了罢。”
曹丕疑惑接过折子,看着我道:“何来此言?”
“你自己看看便知。”
他将折子打开,却是眉头皱了皱,“父亲他……竟未完全信任子建?”
我点点头,“这折子写的清楚,子建留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一字不落的记在册子上了,想必王爷也没想到子建竟会做这么多事,只怕现今也在头痛如何训斥子建。”
“父亲不会训斥子建的。”曹丕将折子放到几案上,浅浅道:“子建有自己的考量,做这些事情也是有自己的原因,我们暂且不想他吧,折子上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