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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香识美人 (风荷游月)


犹记霍川彼时思量许久,才得出一个结论:“她对我始乱终弃,我不能放过她。”
起初霍菁菁不信,后来看到宋瑜本人更加否定他的话,只当他在说笑。目下逡巡一圈,似乎果真那么回事,宋瑜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与旁人相谈甚欢,独独将他排斥在外。看来他二兄是真碰上钉子了,霍菁菁哀叹。
*
天色不早,是时候陆续离场。
宋瑜与宋琛回府,谢昌顺路前去送两人。霍菁菁便跟着霍川离去,她今晚不再住谢家,暂时在城外别院落脚,明日一早赶回永安城去。
永安庐阳侯府出了大事,她不是不知道,而是有意逃避。
如今已经逃了整一个月,再过几日就是大兄下葬的日子,她无论如何都得回去。阿母已经写书信催促了好几回,阿母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府里还有两个姨娘生的姐姐。她跟她们亲昵不起来,学不来她们的心眼子。唯有跟大兄最亲,毕竟两人一母同胞,从小一块儿长大。
得知大兄猝然离世的消息,她有好几天没能缓过劲来。正是因为不敢相信,是以才一直没回永安。她在逃避,以为这样大兄就仍旧活着,她害怕回去之后看到的只是一棺灵柩,再见不到大兄和煦的笑容。
她的思绪陡然低落,全无方才活泼模样,“二兄打算何时回去?父亲在家中等了你许久。”
霍川在茶楼门口立了少顷,直到宋瑜的车辇远去,他才任由明朗扶着上车。车内霍菁菁端坐,听闻这个问题他挑唇讥诮一笑,“我去不去有何关系,那里何时有过我的位子?”
霍菁菁听了难过,饶是彼时她还小,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阿母是如何残忍待他的。后来他母亲逝世,竟连个可以葬身的地方都无,当家主母不发话,没有一人愿意趟这浑水。
她才七八岁,拿出自己的攒下来的小钱借给霍川,让他安葬了母亲。
从那之后,霍川才偶尔会跟她说话,此前一直视为无物。
“阿兄不要这么说。”她往里面坐了坐,低垂着头满怀歉疚,“父亲心里一直认可你的,只是当初我阿母太偏激,他没得办法才妥协……我一直想替他们补偿你,如今家中这样……父亲心里定也不好受,他没了一个儿子,你若是再不理会他……”
霍川毫不留情地打断:“我从来不是霍家的子嗣。”
当初他走投无路,霍家可从未出手帮过一回,哪个不是作壁上观,事不关己?唯有一个小姑娘同情他,三五不时便拿偷偷攒下来的钱接济他。
霍川不止一回告诉她此事与她无关,让她不必过于自责,然而她却始终无法释然。既然是侯夫人所作所为,便与她脱不了干系,那是她的生母,她怎能不管,眼睁睁地看着她造孽。
庐阳侯这几年身体不济,再生是没可能的了,只有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霍川忍不住冷笑,但凡他有一丁点骨气,都不该再踏入那地方一步。然而如今情况不同,霍川转念一想,忽而挑唇轻笑,意味深长。
霍菁菁抬眸恰好看到他笑模样,以为他是同意了,“阿兄何时回去?”
“三日之后。”他故意要拖到最后一日,霍川低声。
霍菁菁遗憾地叹了口气,她必须得明日回去,如此一来便不能与霍川同行,“阿兄路上小心,记得带多几个仆从。”
霍川应下,沉吟片刻才道:“明日你回去,同他说我要另外带上一人。”
霍菁菁眨了眨眼,“何人?”
这个“他”指的便是庐阳侯,霍川从不叫他父亲,盖因他实在没有资格为人父。
外头人群渐次散去,唯有天上还飘着一盏盏花神灯,璀璨生辉。车辇行在城外的小径,路途清寂,是以霍川平静无澜的声音在夜里分外突兀:“他的儿媳妇。”
霍菁菁倏忽睁大了杏眸。
*
庐阳侯的儿媳妇此时正在正堂承受龚夫人的苛责,规规矩矩地跪在前头低头认错,手边是一同被惩罚的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无奈。
不知是哪个仆从告密,他们今晚行程被阿母得知,一待两人回来便让他们下跪,一言不发。
看得出龚夫人确实生气,并且气得不轻。宋瑜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察觉事态不对便瘪瘪嘴做出一副知错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讨好:“阿母不要生气……我们下回再不出去了,再也不瞒着您……”
龚夫人放下茶杯,乜她一眼仍旧不动容,“三妹,你可知今晚的事被旁人看见,他们会如何说你?”
宋瑜缄默不语,能怎么说呢,来来回回就那些罪名,连个新鲜说辞都无。
不过她今晚倒也聪明一回,一到人多的地方便自觉戴上梅花面具。并且满大街都是她调制的熏香香味,旁人看见只以为谢昌跟个姑娘出行,断没有理由猜到她身上。
见她不说话,龚夫人还当她是真的悔过。
到底是捧在手心里疼的闺女,无论怎么错都不舍得打骂,她让宋瑜从地上起来,点着她额头恨铁不成钢地嗔了句:“你呀你,究竟是有没有心?”
宋瑜知她消气了,笑着贴上去撒娇:“自然有了,全在阿母和阿耶身上。”
宋琛鄙夷地觑了一眼她,此等卖身求荣的行径他才不屑,是以没人喊他起来,他一直在地上跪着。
许久龚夫人似才想起他,往他睇去一眼,“你可知错了?”
宋琛咬咬牙,“儿知错。”
若说怪罪,龚夫人将泰半过错都归到宋琛身上。怪他心思不正,带坏了宋瑜,多时才轻叹一声:“你也起来罢。”
疼爱归疼爱,但该说的却一点不少。
龚夫人教训他们日后不得再发生今日之事,更不得与谢昌再有任何牵扯。
宋瑜皆应下,却不敢说她才求人家帮了忙,过不几日要到永安城去一趟。
她该如何让龚夫人同意?阿母定不会让她抛头露面,可若是不去,阿耶的病情便毫无进展,她不能坐视不理。
*
及至二月十九,这一日是霍川口中出发的日子,宋瑜仍旧毫无头绪。
谢昌早命人送来了图纸和信物,上面将郎中的居所画的清晰详细,一目了然。信物是一个小瓷瓶,瓶子里有几颗黑色药丸,看着并无特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木盒,盒子是棵大人参,看模样不下百年,宋瑜拿在手里一时说不出是何情绪。
他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只为了她能请动那名郎中,宋瑜心里沉甸甸的,连薄罗唤了两声没听见。
“姑娘,大门外来了车辇,是霍园主的人。”薄罗试探地开口,“东西都准备齐全了,您要出去吗?”
她拾掇下心情,“阿母呢?”
薄罗蔫蔫,“夫人在堂屋把守着呢。”
宋瑜想了想,举步走出重山院,一壁走一壁坚决道:“我去同阿母说,这事为了耶耶,断不能轻易放弃。”
她信誓旦旦地来到前院,果见龚夫人在堂屋八仙椅上坐着,手里捏着一封书信,神情颇有几分复杂深沉。宋瑜的豪言壮语登时烟消云散,她嗫喏地唤了声:“阿母。”
龚夫人打眼一瞧,将她唤来跟前一本正经地问:“你何时同庐阳侯府的人扯上了关系?”
宋瑜怔忡,余光瞥见信上落款正是侯府霍三姑娘。她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好在脑子转的快,立马答道:“是上回谢郎君生辰认识的,她与我很是投缘。前几日花朝节也有她在,阿母,怎么了?”
她实话实说,并无任何撒谎痕迹。龚夫人将书信递给她,“这姑娘邀请你到永安侯府住几天。”
宋瑜接过细看,字迹娟秀,话语之间透着几分灵动活泼,委实是霍菁菁的口吻无二。
可她从未跟自己提及此事,为何忽然会忽然邀请自己?
再一想门外听着的车辇,宋瑜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霍菁菁是他妹妹,帮他一回不足为奇。
门外车马确实是侯府无异,龚夫人登时无话可说,良久道:“去吧,侯府不比家中,到了那处记得万事谨慎,出了差错可没人替你兜着担着。”
宋瑜低嗯一声,这些话从小到大她说了许多遍,以至于宋瑜每每到别人府上做客,举止得体,无不赞叹。
她让薄罗澹衫回屋收拾东西,同龚夫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后,这才登上去永安的车辇。
车辆共两乘,丫鬟被安置在后头,她踩着脚凳上了前面一辆。本以为车内无人,谁想一打开帘子便看见里头坐的人。
车内光线昏昧,阳光从缝隙穿行而入,恰好照亮了霍川半张脸。
他似在车内小憩,斜倚着车壁姿态闲适懒怠,宋瑜在外头却步,正欲下去跟丫鬟同乘一车,便听他缓缓开口,低沉嗓音带着才睡醒的朦胧,不容抗拒:“进来。”
宋瑜犹豫好片刻,霍川却等得不耐烦,确定她的方向后,伸手将她从外头带入车厢。
粗布帘子随即轻飘飘地落下,宋瑜面颊烧红。因步下趔趄,是以她半个身子都偎在霍川怀中,偏偏他手臂牢固坚硬,没法挣脱。
车轱辘徐徐转动,已然出发。宋瑜手足无措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仍旧坚持:“路途遥远,我跟园主同乘一车唯恐不妥……”
固执守礼的模样严肃极了,却让人更加想欺负。她的手放在霍川胸口,一点威胁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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