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原来我看到的并不是事实!可怜了你……”瑾瑜亦觉得心痛,不忍心再说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带了那么多的财物、技术过去吗?那都是李世民为了讨好吐蕃,特意充实了我的随行队伍,送出了大量的中原先进的技术、人才和物资,给吐蕃带去了工技、营造、农桑、医药等多种技艺。你们不觉得这样做其实很愚蠢吗?此举不啻于养虎为患,吐蕃因而变得更为富强,迅速成为西陲霸主,其野心也随着实力提高而不断地滋生,后来更是连年攻打大唐,唐帝国在此后的一百多年中都缓不过气来。李世民在这一点上太过鼠目寸光,只贪图眼前安逸,却不管后人死活,可笑这样一件饮鸩止渴、助敌坐大的愚举,如今却被吹捧为促进民族交流的伟大壮举,却无人愿意想一想,吐蕃倒确实在这个环节里收益良多,可唐朝和中原百姓又能在这种所谓的伟大的民族交流中得到些什么?我一个小女子的福祸在民族大义面前实在不足道也,只是我的牺牲并未换来两国人民期望的和平。当年王昭君和亲,好歹换来六十多年的太平,而我呢?一切都显得那么讽刺可笑可悲可叹!”李雪雁唏嘘不已,白若影与夭夭试着走近她,安抚她。
“我想,宗室的血统、作为公主出使的身份给了你部分的尊贵;吐蕃的“绝域”同样也给了你恐惧与幽怨,那么多宗室少女,为何偏偏选中了你?想来,公主还是有过人之处的吧!”瑾瑜安慰道。
“你们觉得谁该来承受这样的一个使命呢?李世民自己亲生的女儿自然不行,那么远的路途,去了就是后会无期了,这么沉重的背负,他根本舍不得自己的亲闺女。如果当年他把高阳公主嫁过去,说不定高阳就不会有那么悲惨的结局。近亲或者显贵们的女儿也不是选择的范畴,因为他们都不好惹,把谁家闺女送出去都会引起恩*纷争,李世民也不想为自己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最好的途径是从不怎么得*的宗族里下手。他以为我信佛,看到我的性情好,温顺如水。在我十六岁之前的人生里,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去吐蕃,我以为我会嫁给一个跟我的出身差不多的男子,待我长发及腰,与他天光乍遇,暮雪白头到老,希望他是少年英豪,与我携手终老。我做梦都没想过要去嫁给吐蕃国王,但既然皇帝谕令,又担负着家族的荣耀,我就不能不去接受,当我询问命运的理由时,佛法的慈悲与和平的使命渐渐融合在一起,他们说我要在那个陌生的荒野去教化万民、弘扬佛法、承载和平,让我去做一个度母式的人物。”李雪雁的目光渐渐平和下来。
“你们知道有一个地方叫日月山吗?那是彻底要离开大唐的国土进入吐蕃的地方,在现实面前,一切都成了荒唐的谎言,他们都在骗我,当进入吐蕃的那一刻,我觉得我分明是被长辈们的嘉许,皇帝的大义,佛祖的慈悲骗来的,任谁都无法解释这命运的可怕,为什么是我?”
第111章 七七四十九重难之艳鬼6
瑾瑜从未看见过一个如此端庄女子,说话却如此疯癫,想是长久以来的压抑所致。
“叭!”小乌龟又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走了,你们谁也回答不了我。”李雪雁飘然而去。
“她就这样走了?”白若影怅然若失道。
“还想怎么着?我招谁惹谁了我,白挨这两巴掌。”小乌龟满腹委屈道。
“嘿嘿,叫你口无遮拦,叫你胡说八道,知道厉害了吧?”璎琪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几人一边取笑小乌龟,一边往前走。
“几位留步!你们让我想起那两个留在匈奴的孩子,我想他们也曾经长成你们这样的英俊少年!”一个知书达礼的中年女子叫住他们。
“这一路尽是莫名其妙的事!唉,哪天才是尽头啊!”小乌龟叹道。
“这位夫人,你有事吗?”瑾瑜上前做揖道。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
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
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
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
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
失意几微间,辄言弊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
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
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
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
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
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
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
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
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
观者皆嘘唏,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
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
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
城廓为山林,庭宇生荆艾。
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
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
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
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
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
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
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女子一气呵成。
“哦,阁下莫非是文姬夫人?”瑾瑜恍然大悟。
“文姬夫人?二哥说的是东汉末年有名的才女,蔡文姬吗?”璎琪问道。
“嗯,夫人刚才朗诵的明明就是《悲愤诗》!”瑾瑜应道。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听的我好难受啊!您是在说自己被掳*的屈辱生活,在不忍言、不便言之处,仅用少义理暗含着自己被侮辱被*的无数伤心事。太可怜了!”夭夭热泪盈眶。
“史书上说,是曹孟德用重金将夫人赎回来的,我一直弄不明白,曹孟德旷世英豪,夫人更是绝代才女,你们之间有什么故事吗?”璎琪饶有兴致地问道。
“孟德常被人说成是枭雄,生逢乱世,他逐鹿中原,消灭众多割据势力,统一了北方大部分地区,与刘备、孙权形成三足鼎立的天下大势。这些倒不是我所欣赏的,在我看来,他身上有难得的文学修养,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的诗慷慨悲壮,不少都堪称千古绝唱。”文姬夫人淡淡道。
“夫人是与曹孟德同时代的才女,出身名门,你的父亲是汉末著名大学者蔡邕。听闻你承继家学,不仅博学多才、精通音律,而且美貌出众,气质优雅。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瑾瑜不由地赞道。
“我生于东汉末年有名的书香世家。我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一代硕儒,是当年文化界的一代宗师,也是当时最有名的文学家,音乐家,书法家,他的焦尾琴,他的《广陵散》,他的《曹娥碑》,他关的《后汉书》,相信你们都听说过。我出生在这样的簪缨世家,自幼就受到了熏陶,耳濡目染,所以长于才辨,妙于音律。孟德早年曾师承于我父亲的门下,算得上是我父亲的半个学生。那年,我父亲因为董卓的关系被打进了大牢,我便前往孟德处求情,希望他能看在往日师恩的份上出面搭救。他欣然答应营救,只可惜,他的搭救还是姗姗去迟,父亲为报董卓知遇之恩,终究受到株连,死在大牢之中。从此,我的境况亦是一落千丈。其实,在父亲去世之前,我的第一任丈夫就已经离世了,当时我正守新寡。十六岁那年,父亲把我嫁了一户姓卫的人家,丈夫名叫卫仲道,算是门当户对的,丈夫对我不错,可惜身体太差了。婚后不到一年,他便咯血死去。公公婆婆认为我不祥,嫌弃我克死夫君,我在夫家根本就呆不下去,只好回到娘家。那个时候,汉室势微,宦官与外戚交替专权,民生凋敝,狼烟四起。我死了丈夫,连相依为命的父亲也遭横祸,跟着含冤离世,没多久,家道中落。我这所谓的一代才女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也成了乱世中无依无靠的飘萍柳絮。我生命象受到诅咒,已然苦到这个程度,却远远没有结束。我想不到,还有更加可怕的不幸灾难,在我的身上降临。董卓被诛杀之后,军阀混战,各路枭雄风起云涌,中原大地干戈又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孤苦伶仃的我随着颠沛流离的乱民,被一群南来作乱的匈奴兵掠掳去了大漠。那时节的匈奴人,虽然与中原文明打了数百年的交道,却依然保持着其野蛮凶残的本性。我还算美丽端庄,不幸落入这样一群野蛮的兵痞手中,我作为一个战俘,作为一个女人,能遭受到的创伤与凌辱,你们可想而知!被掳这年,我不到二十三岁,那是一段痛不欲生的经历,那也是中原子民最惨痛的一段历史,那段苦难的历史,最终被饱经风霜的我写进了她的这首诗里!”文姬夫人提到往日的伤心事,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