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不求恩宠,只谨小慎微,决然不能惹怒了皇帝,亦不能太过得宠。后宫之中,越是得宠越是容易丢了性命,失宠亦是如此。因而,不冷不热,许是最好的。
福临向前走了几步,盯着那傲雪红梅般的女子,似有些自嘲道:“静儿,如今,连你也会顺承于我。你可知,在你面前我……”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帝王的高傲始终容不得他如此温言柔情。
心中黯然,他只淡笑,并未再说下去。在她面前,他惯喜欢称我,并非朕。正如他向来只唤她静儿,而非静妃。
孟古青自然知晓他所言之意,但他是君王,纵然他是她的夫君,她亦不能道破,她已没有法子再如从前那般与他说话了。只佯装疑惑道:“臣妾愚昧。”
她的夫君,她甚是摸不透,伴君如伴虎,起起落落,让她变得越发的谨小慎微,说起话来也得小心翼翼。
明黄龙袍,俊朗的面孔低眸看着女子,福临微微叹息:“你从前是很活泼,有什么便说了来,如今怎的也变的同旁人一般了,我以为这天下的女子,唯有你不怕我!”
她神情微变,似有些郁郁,转而又恢复一脸平和道:“皇上多虑了,臣妾入宫已有六年之久,自然不似从前那般了,再说了,皇上又非洪水猛兽,臣妾怕什么!”
他是帝王,她怕是自然的,只是,她怕的并非旁人所怕。她怕的,是付诸真心,换来的却是薄情寡义。痛过一回,自不会让自己再痛第二回的。
“呃?那你是在为了当年的事恨我咯?所以用了这样的法子让我难过?”福临似笑非笑的看着孟古青,剑眉下一双桃花眼似在质问一般道。明明是想给她脸色看的,但此刻,不知为何却没有法子那般。
闻言,她甚是疑惑道:“皇上此言何意?臣妾怎会恨皇上?”
福临默了默,脸色微沉:“不恨?那你为何将凤簪转赠给了贤妃,那是我赠予你的,怎的能就这样赠了别人。”在她面前,他素来称我,就连当年她居永寿宫偏殿,备受冷落之时,也不外如是。”
孟古青脸上笑着,心中却在抽痛,她以为他是会高兴的,成全了他们,他不是该高兴么?顿了顿,她才开口,略有些撒娇之意:“那银簪,原就是要赠予婉妹妹的,如今,臣妾不过是物归原主,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妾去讨回来便是。”言语间微有撒娇之意。
他们之间关系甚是微妙了些,看似不冷不热,她每每撒娇,却是受用无比。这两年来,只要他不是怒不可遏的,只要她如此,他便软了下来。如今想起他当年那般冤枉她,让她遭了那般多的罪,心中更是愧愧不已。
福临神色稍微温和了些,几分无奈道:“罢了罢了,送都送了,讨回来像什么!你倒是越发的贤惠了。”
到底是他赠的,怎的说送就送了,此刻他是该高兴,还是生气?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如今这样,不是他所期望的么?不骄,不妒,宽厚待人。
闻言,孟古青含笑低眸:“皇上过誉了,皆是姐妹,理当如此。”
明黄的衣袖微抬,轻捏着那吹弹可破的容颜,福临无奈叹息:“如今,你这性子,越发的让我摸不透了,连你也如此顺承于我了。”
孟古青只低眸浅笑,亦不言语。福临轻叹了口气,似有些不悦道:“罢了罢了,原是想来同你说几句话的,这宫里也就你愿同我言真心了,如今瞧来,你是连话也不愿同朕多言了。”
娥眉微蹙,她心中苦笑,言真心?她再不敢了!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他言,老死不相见。到底,他要她如何,她摸不透。默了半刻,始终不知如何开口。
福临无奈的看了看女子,见她不言语,便沉了脸,转身欲离去。科尔沁来到的妃嫔里,没几个如她这般才情绝伦的,她却越发的少言寡语了。
如今,她亦同旁的女子一般,只当他是皇上,而非夫君,越发的顺承讨好, 即便她不言,他也看得到她是如何的小心翼翼。莫不然,她亦不会在贤妃封妃之日,前去贺喜,还聊得甚好。若是换作从前,她想是踏也懒得踏入承乾宫一步。
“皇上,是不是臣妾惹您不高兴了么?”福临将将迈出两步,背后便传来孟古青柔柔的声音,略有些瑟瑟。
迈出的步子僵在半空中,回眸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福临沉沉道:“没有,朕还有奏章要批阅,改日再来看你。”言罢,便掀帘踏出内殿。
望着福临离去的背影,孟古青愣在原地良久,眸间划过一行清泪,似在对旁人说,又似在对自己说一般喃喃:“你摸不透我,我也摸不透你!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福临,是你将我的真心丢了!顺承,许是最好的。”
踏出翊坤宫,福临亦是心事重重,回眸看了看灯火依旧的正殿,朝一旁的辛子衿道:“子衿啊,你说静妃这性子,怎的越发的顺承,朕说什么便是什么,亦不争不抢的!”
碧蓝衣袍,剑眉星目却不失儒雅,辛子衿温文浅笑:“静妃娘娘这不争不抢的,不是甚好么?”
辛子衿乃是汉军旗旗主佟图赖义子,景仁宫佟清霜义兄,文武双全的才能之人,比福临年长三载。原也是无心为官的,两年前,福临微服出巡,遇反清逆贼行刺,纵然有些身手,却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再而当时身边还有孟古青,险些丧命。幸得了江湖侠客辛子衿相救,茶楼一番言谈,相谈甚欢,结为知己。
后得知辛子衿乃是汉军旗旗主佟图赖义子,甚喜,当下便将其封了御前侍卫,随其左右。
福临眉间郁郁,似自言自语,又似在与辛子衿说一般:“甚好朕也觉甚好,可瞧见她如此,朕就是觉心中不太舒服。”言罢,便朝着乾清宫去,高高的宫墙上挂着火红灯笼,将长巷照得通明一片。
辗转到了乾清宫,福临是一路步行,并未命人抬了轿辇,大约是心情有些不好的缘故,一路走到了正殿中,烛火之下,帝王提笔,眉间沉沉的下笔,静。看着墨香未干的字迹。
微微缥色中,董鄂云婉一袭妆缎长袍,款款入殿,莞尔行礼:“臣妾叩见皇上。”
福临抬眸看着女子,淡然开口:“免礼罢!贤妃,你才入宫没多久,身子又不好,怎的不好生歇着。”
含笑看着福临,董鄂云婉温言道:“皇上政事繁忙,这般日理万机,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如今的天儿已转凉,臣妾便给皇上熬了些参汤。”
言语间,随着董鄂而来的映雪已将参汤呈了上来,轻放在案前。
福临似有些不耐烦一般,看着董鄂云婉一如素日温柔:“贤妃有心了。”诚然他很是温柔,她却也能感觉他的不耐烦。
低眸看了看案上热气腾腾的参汤,福临轻声言:“贤妃,朕还有些奏章要批阅,天色这般晚了,你身子本就不好,还是先回去歇着罢。”
闻言,董鄂云婉心中一阵酸楚,勉强扯出一丝微笑,道:“如此,臣妾便告退了,皇上可也要早些歇息才是。”
福临含笑看着眼前温婉柔顺的女子,微微点点头,并未言语。
夜色中,一袭缥色甚是显眼,董鄂云婉声音几许悲凉:“映雪,你说,皇上心里是不是没有本宫了。”
望了望董鄂云婉,映雪柔声道:“娘娘,皇上心里怎么会没有您呢!如今放眼后宫荣宠,谁能与娘娘比肩。有好东西,皇上也先让娘娘挑了,连皇后娘娘也没有如此殊荣。为了您,甚至将王爷……”说到这里,唐映雪慌忙闭上嘴,大约是发觉说错了话。
身子一颤,董鄂云婉脸色瞬时煞白,眸光微寒。顿了半刻,她苦笑道:“是啊,是我对不起博果儿,到底,他待我是一片真心!却遭了如此大劫,是我对不起他!”言语间眸中几分哀伤,更多的却是愧疚。”
是啊,博果儿待她一片真心,她却间接害得他送了性命。
再而,先夫将将去了一月,她便慌忙改嫁旁人,自然是没什么好名声的,若非圣宠眷顾,只怕旁人皆是要指着鼻子骂她的,更莫要说像如今这般夸赞于她。但为了福临,她可以付出一切,名声,算不得什么。
闭了闭眼,她眸中几许悲伤:“什么情爱,如今怕已物是人非了,福临,他如今再没唤过我婉儿,只唤贤妃。我如今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言语间,略带几分苦笑。
看了看董鄂氏,映雪只觉自己是说错了话,故而甚是关怀道:“娘娘,您身子不好,这夜风凛凛的,您还是坐轿辇回宫罢。
董鄂氏轻拂了拂衣袖,淡淡道:“乾清宫与承乾宫也就几步路罢了,无须那般铺张,只怕旁人见了又要多嘴了。”
如此,映雪不再言语,只默默跟在身后。映雪是董鄂氏的陪嫁丫鬟,董鄂氏的性子她多少是知晓些的,素日里瞧着柔弱不堪,却是个有主意的主儿,她既如此,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戳日,翊坤宫内殿中,孟古青似在寻着什么,半响之后,亦未曾寻得,便将芳尘唤了来,娥眉微凝道:“芳尘,前些时日平西王进贡的汉白玉耳坠搁在哪了,团圆节时,本宫要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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