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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紫夜未央)


  越说越哭,越说精神越恍惚,沈长安轻轻拍抚着怀中的郑玲,柔声道:“嫂嫂知道,放心,这事算是过去了,宫里头再没人知道的,你以后也别再提起。”
  “可是我怕,嫂子,我怕,诚哥哥肯定不要我了,怎么办。”
  沈长安叹息一声:“不会的,这事入不了三皇子耳朵里,只要南平王府不出事,你便是三皇子妃,不怕。”
  “嫂嫂这话什么意思?”郑玲听出问题,抬眼看着沈长安,问着:“王府出了事情?”
  沈长安摇头:“没有,你别多想,准备□□的做你的新娘子就好。”
  “不对,嫂嫂神情不对。”说完,又自言自语道:“母亲都好些日子没来看我了,母亲最疼我了,说好了会常来看我的。”
  而后很是坚定自己的想法,抓着沈长安的手臂,不停摇晃着问道:“嫂嫂快说,府里是不是出事情了,父王和母妃呢,他们怎么了。”
  手臂被抓得生疼,沈长安也只是皱着眉,叹道:“冷静点,玲儿,只是刑部官员联合诬陷王爷私放了孟田,放心,事情还没完全查明定罪,所以圣上也没有下令抓人,只是派禁军将王府团团围困住,府里人不得随意进出而已。”
  郑玲听完,原本惨白的脸更无生机,呐呐道:“怎么会这样,皇上怎么会听信谗言冤枉爹爹呢,爹爹肯定不会的……”
  沈长安顺势抱过郑玲,叹息一声:“若非王府出事,我可怜的郡主又岂会落得如此地步。”
  郑玲虽然任性,却也不傻,这话一点拨,也模糊地有些明白了,心愈发寒凉,问道:“嫂嫂的意思……这一出戏本就是有人精心设计的?”
  沈长安一愣,抱着郑玲的手臂动作也变缓了,静了会儿,在郑玲的催促下,只道:“怎会,郡主想多了。”
  “嫂嫂又骗我,这宫里我如今只能信嫂嫂,嫂嫂才是玲儿的亲人,是肯为着王府的,嫂嫂与玲儿说实话,否则,否则我要出宫去,我要找母亲问清楚!”
  说完,还真要起身往外。沈长安赶紧拉住她,道:“我的小祖宗,我不肯说不过是怕你难过啊,你为何非得逼嫂嫂,来为难自己呢。”
  郑玲看着沈长安,很是认真。
  沈长安摇着头,很是无奈,只得说了那么一句:“这凤仪宫宫人数百,郡主真当以为自己一个人梦游去偏殿,会不被任何宫人发觉?况且那日风雨交加,可郡主鞋子未有沾湿一处啊。”
  这话说得已算直接了,郑玲细想了想,半晌,煞白着脸道:“我记得我睡前闻着了一股异香!快,我要去和皇后娘娘说明这件事情。”
  看郑玲火急火燎的模样,沈长安再次拉住郑玲,更是无奈,道:“说了有何用,素来香料都有残渣,郡主屋里,这点香之人是凤仪宫人,打扫之人也是凤仪宫人,娘娘要知道,便早知道了,若不知道,便是不想知道。”
  郑玲张大了嘴,久久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屋子里静默了许久许久,才听见郑玲带着哭腔,说着:“娘娘自小看着我长大,小时候,她总是抱着我,说要我乖巧可爱,要我嫁给她的儿子,她说,她最喜欢我给她做儿媳妇了。”
  沈长安抚慰地拍抚着郑玲的后背,道:“这宫里头看着谁和谁都亲密无间,却其实谁和谁都没有关联,有的不过是利益,如今南平王府失势,这样一个皇子妃,对三皇子又有何助力,再者,三皇子的心思从来都不在你身上啊。”
  又是一个重磅炸弹投在郑玲心上,郑玲泪眼婆娑地摇着头,死咬着嘴唇,用着极小的声音说着:“诚哥哥从小便疼我宠我,护我纵我……诚哥哥是,是喜欢我的。”
  沈长安能感觉郑玲已在崩溃的边缘,只需最后一棵稻草,便可崩塌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她抚着郑玲长发,却继续道:“你还小,不懂怎样是喜欢,他对你的疼宠和你哥哥对你的,有何不同?他对任何人都好,却从不对爱的人纵容,他对任何人赞赏,却从不对爱的人夸赞,这么多年,你却看不明白他啊。”
  “嫂嫂说的是?”
  “三皇子总贴身佩戴着一个香囊,那香囊针脚极为繁复,绣功堪称一流,而风格,却应是蜀绣,这宫里头,只一人会。”
  这句话,郑玲一听也就明白了,这宫里头,确实只有一个人会,那是曾随父亲被贬去蜀地的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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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的消息素来传得最快,听说,南平王与孟田早年的信笺被匿名之人寄去了大理寺;听说,狱中一干人等仍旧抵死不翻供,更有甚者在狱中自尽,以表赤诚;听说,大理寺陆陆续续查出这些年南平王以权谋私、排除异己种种行径;还听说,圣上一怒之下,削去郑源南平王爵,南平王府匾额被拆,圣上念及郑源多年之功,仍许其在原府中度过晚年。
  树倒猢狲散,如今郑玲在凤仪宫内,连宫人待她都不如从前,郑玲却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再没有歇斯底里、精神恍惚,而是一反常态,安静得出奇。与此同时,三皇子却因公务繁忙,竟一次也未前来探望过郑玲,与郑玲作伴的,从头至尾只有沈长安。
  沈长安在宫里极少听到郑苏易的消息,只知道他没日没夜待在兵部,自她进宫后,他便也没有再回王府,俨然把兵部当做是家。
  但每日,沈长安都能收到郑苏易让宫人送来的一些小玩意儿,像是怕她在宫里太过无趣似的。有时候是些街边手艺人捏的形态各异的小泥人,有时候是有些特色的剪纸窗花,还有西边传来的一些独特香料,或是冬天实用的别致雕花小暖炉,每日都不重样……她很是好奇,这个一头扎进兵部便不再出来的人,是怎么准备到这么多有趣玩意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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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中旬,是长安城下的第二场雪,这场雪很大,从头一天夜里,下到第二天傍晚,仍不见停,凤仪宫里白雪皑皑,煞是好看,却也煞是寒冷。
  沈长安怕凉,一直暖炉不离手,郑玲本是柔弱的娇娇女,却不觉寒冻,这么冷的天,却第一次出了房门,让众人都是诧异。
  “郡主赶巧了,今日吃羊肉锅,热腾腾的吃了暖心。”云和笑说着,倒是不见疏离。
  “云和姑姑总和别人不一样,这宫里还是云和姑姑待我最真。”郑玲不冷不热说着,表情也是淡淡的。
  “不敢,郡主是主子,云和侍奉主子是应该的。”
  “是么?”郑玲看着云和,那眼神看得人寒冷,而后她转过头,面向门外簌簌白雪,道:“云和姑姑,可愿为我绣个香囊?”
  云和一愣,不明所以,只道:“郡主的香囊都是珍品,岂看得上云和粗鄙的手艺。”
  “不愿意便罢了。”说完,招了招手,让云和靠她近些,再近些,再近些……
  “你看,这雪可好看?”
  云和此时已是挨着郑玲站着,侧头,都感觉脸颊能触碰到郑玲散落的发丝。她总觉得今日的郡主很是古怪,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只顺着郑玲的视线看过去,雪花还继续飘在风中,屋檐、地面、花瓣上、树枝上,全是层层白雪,便道:“很美,特别是印着傍晚夕阳余晖,美极了。”
  “再多看一眼吧,很快,就要看不到了呢。”郑玲声音很小,似喃喃自语。
  “怎么会,长安每年冬天都要下好几场雪的,这才是开始呢,郡主以后在宫里能常见到这般景致。”
  “我说的,是你。”说完,抬手极快,在屋里人还没有反应之际,一柄金簪刺进了云和颈间,煞时鲜血喷涌而出。
  云和瞪大着双眼,还没反应过来,身形便往外头倒去,重重砸在了白雪之上,鲜血顺着颈脖留下,染在了衣领白色的狐毛上,同时染在了地面白雪之上,点点红色触目惊心。
  “啊啊啊啊!”屋里众人听见声响,再看到这一幕时,已是惊吓得不知所措。
  第一个跑向云和的,是刚刚进来的三皇子李诚,今日下雪,不过想来陪母后一起吃羊肉锅,却见着这么一幕,竟如剜心之痛。
  “云和!”雪地里抱着云和,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云和身上,右手捂住云和不断喷涌鲜血的伤口,大声喊道:“快,快传御医!”
  宫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跑出去传召太医,而看着凤仪宫内宫人匆忙惊恐的身影,郑玲却是哈哈笑了起来,盯着李诚:“看,你多紧张她啊,怎么办,她看不到了呢。”
  李诚抬头,望向郑玲的眼神里多了抹狠厉:“你疯了!”
  这句话,却是触动了郑玲,她走出屋子,双脚踏过雪地嗤嗤作响,在院子中间站立,而后仰头,任由雪花飘洒在她脸庞,她不觉得冷,只笑得愈发癫狂:“疯了啊,早疯了,在你们这般设计我时,我就该疯了,在云和推开那扇门时,我已经疯了!南平王府没有了,我,也什么都没有了,我曾那样信任你们,却换来什么?母亲总说我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今天,我觉得我长大了呢,你看,原来杀了人就能长大,原来杀了人才能长大……”
  沈长安听见动静赶来时,却是看见郑玲站在雪地中,仰头看着天空,眼角任由泪水滴落,冷冻成冰,她抬手,沈长安以为她是要抹去脸上冰凉的泪水,可一刹那,郑玲手中那柄金簪全部没入了自己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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