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卓沉了脸:“孙大人,这么欺瞒君上,你就不怕掉脑袋么?”
孙剑锋一扯嘴角,丝毫不将宁清卓的话放在心上,只朝沈鸿锐道:“商队的资料,我会设法让人找来。往后路上我们行慢些,等资料回来,给你足够时间识记。”他看向一旁恼怒瞪他的宁清卓:“她指认你的口供,我也会帮你弄到。”
宁清卓急急朝沈鸿锐道:“沈鸿锐,不要听他的!他不可信!”
可沈鸿锐仔细打量孙剑锋一番,却是缓缓一笑:“既如此,有劳孙大人。”
两人竟是不顾及宁清卓,私自做了决定。宁清卓诸多威胁抗议,两男人却突然有了默契,再不搭理。沈鸿锐的待遇也好了起来,孙剑锋让人又租了一辆马车,也让他坐去马车里。又兜上几个大圈行山林小路,对外只称收到了消息,有人要来劫囚车,须得改变行程路线。
而其余锦衣卫,虽然不认为真有人能厉害到从一队校尉手中抢人,可孙大人向来不好相与,他们也不敢提出异议。
这么行了几日,孙剑锋要的资料到手了。宁清卓见沈鸿锐日日夜夜躲在车厢里用功识记,愈发焦躁。她知道孙剑锋定是能弄到她指认沈鸿锐的口供:不过是压着她按个手印,再买通或是胁迫几个问审官员,这种事情对孙剑锋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驾轻就熟。等到上了堂,沈鸿锐再配合一认供……这事便是板上钉钉!
事情似乎没了转机。这一夜,一行人照旧露宿山间。宁清卓勾起了些许车帘,躺去了车厢地上。时是亥时末(11点),可看着对面车窗里透出的淡淡烛光,她却无心睡眠。山间有虫兽鸣叫,衬得子夜愈发宁静。她不知出神了多久,却突然听到了“轰”的一声爆响!
宁清卓迅速坐直了身体。与此同时,有校尉的惊呼声响起:“火枪!大家小心!劫囚车!”
车厢外便是一阵声响,众人纷纷作出应对。这个时候,所有校尉心中都是想着:无怪孙大人如此警惕!
——这个时代,火器并不普及,大启军队也就是从西洋商人手中购得了百余只火枪,配备了一支火枪队。这劫囚车之人是怎样的实力!
宁清卓听见那声喊,便皱起了眉:怎么还真有人劫囚车?
她蹲直了身体,朝车窗外看去。可月光不佳,山间一片昏暗,她什么也看不清。就连沈鸿锐的车厢都灭了烛火,想是不愿惹人注意。
却见人影一晃,孙剑锋闪至她身旁,二话不说掐住她的后颈,将她往下压:“趴下!”
宁清卓被压得脸重重贴在车厢地上,躬身的样子就像只虾。她挣了几挣,好容易抬起了头,哪知山间的火枪声又起!身后的男人再次将她撞去地上,这回,整个身体都压了上去。
宁清卓被挤在地板和男人中间,只觉胸口沉沉喘不过气。火枪声没有停,间或还能听见几声惨叫,想是有校尉中了枪。这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山林又重归安静。
孙剑锋终是直起了身。他蹲在宁清卓身旁,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剑,递给宁清卓。宁清卓接过,拔了剑鞘扔下,紧紧握住剑柄。孙剑锋这才缓缓拔刀,将宁清卓护于臂下。
夜忽然更静了,连虫鸣的声音都再听不见。宁清卓紧张等待了一阵,忽然感觉车身一震,随后一声闷响,车厢轰然倒塌!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旁的孙剑锋就窜了出去!
宁清卓定睛细看去,这才发现,厚实的车厢壁竟是被人生生劈开!一勾弯月下,两个人影缠斗在一起,赫然是孙剑锋与一蒙面人。
又有火枪的声音响起,这回,目标显然是孙剑锋。宁清卓看见他在对敌的同时,急急闪身躲避,似乎没被击中。有几名没受伤的校尉腾空跃起,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火枪阻碍,无法靠近。
宁清卓急急跳下车,躲去车轮边。敌我不明,她不知道今夜的来人是何身份,是以要小心隐藏自己。孙剑锋与那蒙面人交手了好一阵,胜负不分,黑暗之中,却又有一蒙面人轻巧奔跑着朝着宁清卓而来。宁清卓于月色之下对上了那人的眼,心中便是一声骂:高元纬!怎么会是他!
——是他请了人来劫囚车?他难道以为救走了她就万事大吉?宁家和沈鸿锐怎么办?!万一他劫囚不成反被抓怎么办?!
宁清卓一瞬间想了许多,待高元纬到身前时,她急急低声道:“我不逃,你快离开!”
高元纬却二话不说闪至她身后,抬手一掌,狠狠劈在她的后颈。
宁清卓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前,最后一个想法是:她就知道高元纬这性格,迟早会出事!
却说,高元纬扛着宁清卓一路不停,很快来到了一条山间小路,陈晋安在那焦急等候。见到昏迷的宁清卓,陈晋安心中便是一沉:“她不愿跟你走?”
高元纬跳上马车,将宁清卓搁去车凳上:“你还真说对了,她居然不想逃,看来是还不知道京城那边的消息。”
陈晋安一声暗叹,跟着上了马车。
宁清卓其实没有什么不知道的消息。妖书案失手后,东党形势不妙,陈大学士与李公公召集人手一番谋算,将目光盯上了宁清卓,构思出了此次的通敌叛国案。
不可否认,东党的思路很正确。宁清卓的成长太过迅速,这必定导致根基不稳,也方便了他们寻找漏洞。可陈晋安得知计划后,却坚决反对。为此,陈大学士数次斥责他要以家族利益为重,可陈晋安只是承认错误,却始终不予应允配合,无奈之下,陈大学士只得瞒着陈晋安,与李公公一并实施了计划。
事发后,陈晋安万分震惊,与陈大学士翻脸大吵。可既成事实,他也无法挽回,只能思考该如何营救宁清卓。他想了许多方法,却发现他进入了死局,根本帮不了宁清卓。这让他很颓然,觉得自己辛辛苦苦这些年,打拼下如此之大的家业,却根本没有意义:事到临头,他竟是没法搭救他爱的女人。
陈晋安心中,绝望渐生。绝望之中,他想到了劫囚车。这个念头一出,陈晋安心中仿若点了一把火,渐有燎原之势,再无法熄灭。他无法克制抛下一切豁出去的欲念,也无法抹灭他对将来的幻想:他可以带走宁清卓,他们一起逃去关外,在一个没有沈鸿锐没有孙剑锋的地方,两个人好好生活……
陈晋安忽然觉得,这死地,或许也是生机。
他再不犹豫开始着手劫囚车。但他怕宁清卓不愿跟着他逃跑,因此他设法增加了他的筹码,拉上了高元纬一并行事:或许宁清卓看在高元纬也在的份上,心中的天平会更倾向逃亡也不一定。于是他将情势一番渲染,成功误导了高元纬,让高元纬以为宁清卓还不清楚京城的情况,而且她此去京城必死无疑,这才得到了高元纬的相助。
陈晋安帮高元纬将宁清卓双脚放去车凳上,然后坐在她身旁。高元纬则出了车厢,一甩马鞭,喝了声驾!马车便颠簸行驶起来。
高元纬担心追兵,一边奋力驾车,一边问陈晋安道:“陈达和那几个使火枪的能拖住锦衣卫一个时辰吗?”
陈晋安盯着昏迷中的宁清卓,口中随意应了句能,心思却翻涌不息:即便高元纬在,清卓还是不愿离开。她明显是放不下宁家,放不下沈鸿锐。现下他虽然将她劫走了,可待她醒来,还是会回到孙剑锋身边。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可不是为了让她回去送死……
——怎么办?怎么办?
犹豫挣扎之间,陈晋安缓缓抬手,抚上了宁清卓的脸。指尖相触的地方仿佛有什么流过,一路噼里啪啦炸响,窜去了他的心里。久藏的*突然翻腾起来,陈晋安猛然收手,心思忽然坚定: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决不能临场放弃。
男人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将其中的药倒了一颗在手上,动作竟是有些颤抖。然后他盯视那药丸半响,喃喃道:“清卓,你别怪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他低头掰开宁清卓的嘴,将那药丸狠狠深深塞了进去。然后他俯身抱住宁清卓,将头埋在她的肩膀,许久许久没有抬起。
陈达和火枪手果然成功拖住了孙剑锋,并且最终成功撤离。陈达追上陈晋安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陈晋安与高元纬混在一商队中,正朝关外行去。陈达挑了一无人的间隙,向陈晋安讲述了那夜的情况:“锦衣卫有几人受伤了,孙剑锋也受了轻伤。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了我。我与他交手时,他似乎和我说了句话,只是那时有火枪声,我没有听清……”
陈晋安便默然听着,心不在焉。陈达汇报完毕,终是问了一句:“宁当家呢?她还好么?”
陈晋安缓缓抬眼看他:“还好,她在车厢里睡觉。”
陈达仔细打量他一番,忽觉不对:“这都快中午了,她怎么还在睡?”
这回,陈晋安沉默了许久,终是答话道:“我给她喂了颗药……”
陈达大惊!“少爷,你给她吃了……那个药?”
陈晋安不答话。陈达却心中确定,不敢置信看他:“少爷!那是宁当家!你不是一直喜欢她么?!”
陈晋安的眼神飘忽,神情似痛苦又似迷茫,却偏偏一声轻笑道:“我自然喜欢她。我放弃了一切去爱她……没法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