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宁清卓誓不出嫁后,他再也无法淡然。将婚嫁之事诉之官府,是他置之死地的最后一博。他想,他逼到这个地步,只要她对自己有那么一点感情,都该顺水推舟嫁了。
可宁清卓的应对,实在让他死了心。
过往一幕幕在脑中交错,陈晋安渐渐有些恍惚。他的情意她看不到,也不愿要,时至今日,再多纠缠又有何意义?
没缘由的,东岳庙老住持的话忽然在他脑中响起:施主须知执念易成魔,求而不得,便该放手……
他已经执念了数年。
陈晋安想,或许……
……他真该放手了。
陈晋安沉默许久,终是缓步上前,扶起宁如欣,在所有人面前握住了她的手,朝着知府躬身一礼:“陈某鲁莽,劳烦林大人,万分罪过。”又朝着宁如欣温润一笑:“你若愿意,自然大好。我便挑个良辰吉日……”他垂眸,眼睫微颤,却终是落地生根道出几个字:“前来迎娶你。”
一场诉讼,最后变成了良缘一桩,公堂里看去真是一派欢喜。出了府衙,陈晋安邀请宁如欣四下走走。宁如欣有些犹豫,宁清卓却很是支持。婚前男女多些接触毕竟是好事,宁清卓不想姐姐嫁过去了,却什么都不清楚。又对她一番叮嘱,莫要去人少偏僻的地方,按时回家吃饭。
宁如欣得偿所愿,心中欢喜,轻快跑回陈晋安身边:“晋安,我们去哪里?”
陈晋安见她双眼异常明亮,笑容绚烂无比,有了些难得的活泼与灿烂,一瞬间觉得,她的身影与宁清卓重叠了。他晃晃脑袋,浅浅一笑:“如欣,过去是我不周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东西?不如便在街上逛逛,看看你有什么想要的?”
宁清卓目送他们离去,也转身离开,去找张大牙。
张大牙何许人也?那是卢陵的牙保,也就是专门负责立契约做保证的中介人。宁如欣要出嫁,宁家是穷,却不能没嫁妆,否则嫁过去会让夫家瞧不起。宁清卓不想自己姐姐的婚事因此留下遗憾,或是往后被陈家那些七姑八婶借机打压,是以打算筹钱买嫁妆。
张大牙见了她,倒是很殷勤。他也算是在高元纬手下混饭吃的,自然对宁清卓十二分的小心。问明来意后,张大牙乐了:“哟,宁当家,你终于舍得卖房了?”
宁清卓打算卖了从前和爹爹一起住的大屋。大屋在卢陵城区,地段好风水佳。宁爹爹死后,家境渐渐拮据,仆人也陆续散去,姐妹两住不起那大屋,是以搬回了城外宁家的祖宅。她们搬走后,好些人有意向购买大屋,但是宁清卓舍不得卖掉留有一家人回忆的地方,是以一直空置着。
张大牙一拍掌:“巧了!正巧昨日有位公子来过,就想租个好宅院!我这就带你去和他见见?”
宁清卓跟着张大牙一路行去,只是不放心:“大牙,那人是什么身份?便是要卖了大屋,我也不想让讨厌的人糟蹋它。”
张大牙拍着胸口担保:“哎哟!宁当家的,你就放一百个心!那公子身份我不清楚,不过看那衣裳,就知道是个贵人!”说着,夸张道:“我都没在卢陵见过那么好的衣衫!最难得是那公子还是个读书人!保证文雅清静,不会脏了你的地方……”
宁清卓奇怪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读书人?”
张大牙嘿嘿一笑:“昨晚是卢陵书院李山长带他来的,你想,李山长的朋友,那能是个粗人?”
宁清卓微微皱眉:李山长……该不会……
张大牙带着宁清卓到了卢陵最好的客栈,请小二通报后,在大堂等了一炷香时间。便见着一风度翩翩的青衫公子,晃着把骨扇,行下楼来。
张大牙见了那人,笑容愈大,几步迎了上去:“沈公子!”
宁清卓一挑眉:好吧,果然是沈鸿锐那厮……
沈鸿锐一眼便见着了宁清卓,与张大牙点了个头,含笑迎了过来:“哟,这不是清卓么!”
宁清卓也堆起笑容热情拱手:“沈兄!竟然是你!好巧!”
张大牙微微惊讶:“两位认识?”
宁清卓点点头:“认识。所以这里没你的事了。辛苦你来一趟。”
张大牙:“……”
宁清卓见他看着自己不动,俏脸一板,凤眼一挑:“张大牙,我说,你可以回去了。”
张大牙闷闷转身,嘟囔了句:“宁当家的,我也没指望能赚你的佣金,你至于赶我走么!”
沈鸿锐听到他的话,又见他无奈离开,哈哈一笑:“清卓实在威风!”牙保的佣金也敢赖,必须是卢陵一霸啊!
宁清卓听了他的调笑,万般诚恳胡诌道:“沈兄有所不知,我这是为你好。这些牙保最是精明,刚刚来的路上他还在和我说,昨日见你衣冠不凡,定要好好杀你一笔。可沈兄是林知府的朋友,我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了去。是以才遣走他,也免去了你一笔佣金。”
宁清卓自然不是想帮沈鸿锐省佣金费。需知羊毛出在羊身上,沈鸿锐给了牙保佣金,给她的钱就少了。宁清卓才不想留着张大牙分她这杯羹。
沈鸿锐心知肚明,却大悟状拱手一礼,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多谢清卓照应。”
宁清卓带着沈鸿锐往宁家大屋行去。因着这人的风流习性,她心中很是警戒,始终留心着与他保持着刚好的距离,提防这人借套近乎的机会,“不经意”对自己上下其手。她要和这人谈生意,不好翻脸,若是被赚了便宜,还得忍着。但所幸这人倒是有礼,一路聊去,谈笑风生,却始终没有非分之举。
两人稍稍熟络,宁清卓便问出了盘绕在心头的问题:“不知沈兄从何处来?”
沈鸿锐踱着小方步,晃着小骨扇,笑答:“我是京城人士。”
京城?宁清卓仔细想去。上一世,孙剑锋处理锦衣卫文书时,她曾经在他那看过京城重要官员的信息,倒是有些姓沈的。又念及这人初到卢陵,便能让知府设宴相请,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这沈鸿锐莫不是有什么背景?
——若真是有背景,倒得好好结交一番,往后许就能有帮助。
宁清卓仔细措辞,惊讶状开口了:“京城?难道沈兄与那名满天下的沈太傅是一家人?无怪乎林大人对沈兄如此看重!”
沈鸿锐看她一眼,一声轻笑,很是上道回话:“清卓说笑了。沈某不过一介商人,此次只是为卢陵教育略尽薄力,倒是林大人抬爱了。”
宁清卓小小失望了把:原来这人只是个有点钱的商人罢了。估计他为了落户卢陵,给知府捐了票银子,这才得到了林知府的宴请。
可旋即,宁清卓又是一笑:嘿,靠人不如靠己。既然这人有钱,宁家大屋就卖贵些,多赚些他的银子,也不错啊。
这么一想,宁清卓便精神抖擞了。一路行去,就这么到了宁家大屋。两人四下走了一圈。沈鸿锐很是满意:“不错,坐山面水,聚气而施,好风水。”环视一圈,又赞道:“回环曲折,层次深奥,倒是个有趣的园子。”
宁清卓大悦!凑前一步,连连点头:“沈兄果然好眼力! 这处宅地,可是我爹爹花了两百两银子,才把它买了下来!后来又……”
宁清卓的话还没说完,沈鸿锐的手却忽然抚上她的肩头,竟是虚虚搂住了她!
☆、第13章 扮猪吃虎
宁清卓话语一顿,连忙退开一步,冷了脸看向沈鸿锐。
沈鸿锐礼貌一笑,眼光清澈回望:“清卓,你身上掉了片枯叶。”
宁清卓看去,男人修长的两指间果然夹着片枯叶。
他的动作实在唐突,但之前却一直很有礼,宁清卓不能确定,这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又惦记着买卖,不好和他计较,暗暗怪自己太不注意,一时高兴,就靠近了他。只得勉强一笑,继续卖力胡诌:“……后来又花重金请了苏州的园林大家过来设计,实在是处洞天福地。”
她带着沈鸿锐朝厅堂走去。厅堂中家具齐全。宁清卓要家具无用,一心想一起卖给他,又怕他嫌弃那是旧货,遂道:“沈兄若是中意,买下屋子后可以直接住进来,这些家具我便送你了。”她行到堂中的黄花梨茶几边,热情洋溢推销道:“沈兄是识货之人,你看这茶几的木色,看看这纹理,再看这造型,便知这不是凡物。”
沈鸿锐也行上前,眯眼浅笑,点头道:“风格明快简洁,造型质朴豪放,果然不是凡品。”
宁清卓大喜!精神愈振:“正是如此!这是江南一带有名的木匠大师的作品,想当初爹爹可是花了重金请他打造……”
沈鸿锐突然伸手,搂上了她的腰肢。
男人温热的手掌落在宁清卓腰侧,宁清卓笑容一僵,旋身闪开。这回她确定了,这人是故意的!她眯眼盯着沈鸿锐,带着几分不悦道:“沈兄可是又见着树叶了?”
沈鸿锐眨眨眼:“恩,的确是有树叶。”
宁清卓深深吸气,好容易克制着情绪,一扯嘴角:“沈兄必是眼花了。屋内怎么会有树叶。”
沈鸿锐的唇勾成漂亮的弧度,左手缓缓抬起,食指与中指间,居然真夹着片树叶。
宁清卓:“……”
沈鸿锐笑意盈盈。不能怪他无礼。这丫头一见面就很是防备,那模样让他不自觉想起冬天觅食的肥田鼠,捧着前爪竖着耳朵,警惕四望。他一靠近骚扰,田鼠便挪着身子蹦开,却又惦记着吃食舍不得走远,实在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