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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手遮香 (月初明)


  安老太骂得痛快,安怡左耳进右耳出,只冷眼看着这面容冷峻的老太太,她就不信,这恶老太真敢打死她给安县丞惹麻烦,真丢了这个官不做。她可是明白得很,这些当官的最怕什么。
  恰好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安太太忙道:“毛毛哭了。”
  “这次暂且饶了你。”安老太心中挂怀爱孙,用力一顿拐杖,气冲冲地快步走了出去。吉利见状,匆忙跟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她和安老太的说笑声。
  看来这个小妾很得老太太的欢心啊,前身就真的这样惹人厌恨?安怡正思量间,安太太皱眉道:“你听好了。若是不想要我早死,你就再不要和那贱人无谓争斗,不要因了她的缘故再激得你祖母和父亲不喜你,更不要因了这些事拿自己的性命和前程赌气,随意跑出去。不然死了残了,痛的只有你自己和娘。”忍了忍,低了眉眼轻声道:“日后记得不要再和她当面对上了,好歹她是你爹的妾室,你那样对她总是落人口实,于你名声不好。”
  这是大实话,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第二次生命,她自是要好好珍惜。安怡郑重点头:“您放心,女儿再不会犯傻了。”
  安太太见女儿眉间露出少有的娴静懂事,心中稍许宽慰了些,轻声劝道:“你祖母说话虽然难听,但有些话也当听一听。从前她和你父亲也是极疼你的,要不是那件事,也不会对你生了偏见……你年纪渐长,再不好似从前那样,不然将来可怎么办?”
  听安太太大致说了些前事,安怡心中有了底,这安大姑娘就是个没什么心机,性子暴躁,不太懂事又倔强的小姑娘,因看不惯无儿傍身,生性又软善的生母总是受祖母和小妾的气,便和小妾结成冤仇,连带着恨上了祖母和父亲,所以才得了个凶蛮不懂事的名头。而这中间,又有一件发生在吉利和她之间的事导致了安老太和安县丞对她意见很大,但安太太坚决不肯说,安怡也不好一直追问。
  天刚放晓,安怡又被一阵叫骂声给吵醒,听声音是安老太又在咒骂人。忽然,门被人从外猛力推开,却是吉利一手提着只冒热气的木桶,一手端着只碗,一脸不服气地站在门口瞪着她。见她看来,吉利唇边露出一个冷笑,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我只当老天有眼收了你这个歹毒的祸害精呢,却叫你这般好命活下来了。活下来也就罢了,却又来折腾我。”
  这是有意挑衅,要招安老太和安县丞对自己不满呢,安怡对上吉利那双含着冷笑又带着些不屑和算计的眼睛,心头明白得很,索性闭上眼睛,不闻不问不看不答。
  吉利等了一会儿,不见以往炮仗脾气的安怡发作,不由十分诧异,想想不甘心,便将桶用力往地上一放,抬起粥碗用力喝了一大口,挑衅道:“这么香的米粥给你这个无用之人喝了也是浪费,不如我替你喝了。”
  安怡见她实在嚣张,心想她总这样找茬也是烦人。正思量该怎么办才省事时,忽见门口有一角绿色袍角,猜着是安县丞那个便宜爹,便也用只有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回骂吉利道:“噎死你个贱人!”
  吉利见安怡应战,立时兴奋起来,也没注意到她的声音为何这样的小。飞快地把粥喝了一半,再把手一松,把剩下的半碗粥连着碗一起砸在地上,接着蹲下去,边捧粥边大哭:“大姑娘,大清早的您这是闹什么?怎地就砸了早饭?多可惜啊,天快亮老爷才披着冰渣子回来,不知多辛苦才弄回这些米,都没舍得吃一口,就给您和太太,小少爷熬粥用了……就算您看不惯奴,也该心疼老爷,珍惜老爷的一番慈爱之心才是。”
  眼看着安县丞板着脸走了进来,安怡躺在床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她倒要看看,目睹了一切的安县丞是要向着小妾呢还是向着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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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章 前因后果

  
  听见脑后脚步声响,吉利忙抬头泪汪汪地看着安县丞,如同往日那样可怜兮兮无限委屈地喊了声:“老爷。”
  却见安县丞咬紧牙关,沉着脸一巴掌挥在她脸上,吉利的嘴唇嚅动了两下,忍下其余的话,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后自认倒霉地退了出去。
  还好,不是个当真宠妾灭妻,不顾骨肉亲情的。安怡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安县丞在唯一一个凳子上坐了,将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安县丞看模样应当比安太太大上十来岁左右,肤色黑中带黄,双眉紧皱,一脸的郁郁不得志。人很瘦很高,身上穿的八品绿色官服袖口和领口处已经磨损得十分厉害,脚上的官靴也是旧的,在脚踝不显眼处还有补丁。
  县丞,八品官,位居县令之下,是为一个县的二把手,俸禄当然不高,月俸六石六斗,但不至于养不活人口如此简单的一家子。更何况地方官都有各色隐形收入,安老太是个精明的,安太太不是奢侈浪费不贤惠之人,虽然安太太常年看病吃药花销大,但一年下来小康也应该能保证。这家子落到这个地步,应该别有因由。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的声音一声赶一声的响,寒风从大敞着的门口处吹进来,安怡冷得打了个喷嚏,扯着头上的伤口,一抽一抽地疼,肚子也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
  安县丞终于开口:“我让你姨娘重新给你盛一碗来。”言罢果然喊吉利再给安怡盛粥。
  吉利欢快地答应了一声:“嗳,马上就来。”再进来时脸上就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情,变脸之快让安怡叹为观止。
  安怡喝完了粥,安县丞才又道:“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什么人伤的你?原因是什么?”
  安怡只能想起最后那个狼狈逃窜的疤脸小子,其余两个人她是脸都没看清楚。至于为什么会伤人致死,她却是不知道,于是照旧把昨夜和安太太说过的话拿出来应付安县丞:“想不起来了,晕乎乎的,多想就头疼。”又强调:“好些事儿都想不起来!”
  安县丞倒也没露出多少惊诧不信紧张来,只道:“我听你母亲说了。你也别急,等过两日吴姑姑来给你复诊,再请她帮你好好看看。”
  “好。”安怡应了,想转开话头:“爹,您吃了没有?”
  安县丞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好半天才道:“等下到县衙里吃。”不等安怡再问,起身往外而去:“你想起来的时候记得和我说,我这个做爹的虽然没本事,倒也不至于就让自己的女儿白白给人欺负了去。”
  “哦。”安怡钻进硬硬的被窝,听着外头东窗事发的吉利被安老太撵得满院子哭喊飞奔,看着昏黄发黑的屋顶想着心事。
  几日后,风雪稍停,天空一碧如洗,安怡能起身走动了。因见午后的阳光极好,倒比她那间冷冰冰的屋子还要热乎些,便慢吞吞地端了凳子坐到院子里晒太阳。
  因了安县丞那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粮食和一些银钱,一家子人有吃有喝还有热炕睡,所以不管是安老太还是吉利都安生了许多,安太太甚至于有了奶,那个早产先天不足、又没有奶吃、日常总是哼哼唧唧的小婴儿吃饱也就安静了很多。故而这个午后是难得的清净,安怡正好将这些天收集到的关于这一家子的情况理一理。
  安家在京城是大族,族长还是曾经的大丰朝首辅安归德,族里多有读书入仕之辈,但安老太和安县丞这一支和嫡系已经有些远了,且还很弱势。而这一支中,安县丞母子俩又更弱势。安县丞安保良的父亲是续弦生的,早早就亡故了,丢下安老太一人上要伺奉公婆,下要教养孩儿。这也罢了,倒霉的是安保良五岁那一年,年迈的安家老老太爷又没了,前头发妻生的两个儿子立时闹着要分家,联合了族人一下子就把续弦和安老太母子给踢了出来,三人只得两间摇摇欲坠的旧房并几亩薄田山地,连糊口都不够。
  安老太是个坚强能干的女人,种地做针线活打零工,咬着牙硬是给婆婆送了终,把安保良养大并供他读书。好容易等到安保良中了进士选了官,娶了媳妇生了娃,几经周折混进户部做了个从七品给事中,好日子没过几年呢,就又被安家族长、当时的首辅安归德给牵连了,一下子给发配到这偏远穷寒的小地方来,失落伤心不为说,日常还要受其他派系的同僚们给挤压摧残。
  这还不算完,安保良因为早年一心读书且没闲钱,安太太又一门心思想要娶个书香门第或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来充门面,所以一直等到安保良三十岁中了进士才设法娶到了现在的安太太薛氏。
  当时薛氏娘家父亲是个九品的国子监学正,官不大却在读书人中有个好名声,薛氏本人也年轻貌美品行端正,母子俩是很满意的,但薛氏生长女之时伤了身子,乃至于后来一直不能有孕。没有男丁传宗接代那可是大事,安老太在京中时碍于薛学正还能忍着,一出了京城就再也忍耐不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做主一口气买了两个妾,一个是吉利,还有一个叫富贵,富贵进门没多久就患病死了,剩下的吉利占着狡猾美貌善于看安老太和安保良的眼色而站住了脚。但不知何故,吉利也没能生下一男半女,倒是已近三十的安太太薛氏得了吴姑姑几次诊疗后顺利怀孕生了儿子,只可惜薛氏身子太弱导致这儿子早产体弱,让一家子人都提心吊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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