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朝贵行刺连太后,动作干净利落,迅猛异常,不知事先预谋并演练了多少遍,若不是提早防范,根本不可能有安怡这般敏捷得当的反应。
从前祖父曾让她用一句话形容皇帝,她只想得到位高权重,天下第一人。祖父却说了一句:高处不胜寒。果然坐上这把龙椅就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了吗?不救要被牵连,救了也要被怀疑。
安怡暗叹一声,拿出最大的诚意道:“因为圣上是安怡的衣食父母,您若有碍,安怡一家子都活不成了。故而那逆贼自入殿回话伊始,民女就一直关注着他……圣上应当知晓,人若是有所图谋之时,面部表情、眼神、肌肉、手部动作、声调、身体姿势,都会发生很细微的变化。他当时表现得很是为圣上而伤悲,但他的眼神和脸部表情、以及手臂的肌肉、手指的动作都显得他既紧张又兴奋,这是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发生的。”
皇帝若有所思,沉声道:“你起来吧。”
连太后心疼儿子,递过一盏参茶,皇帝不紧不慢地喝着,目光沉沉地上下打量着安怡。
安怡谢过恩便起身垂手肃立一旁,低眉垂眼,显得十分文静乖巧。
忽听皇帝道:“你父亲很好,你也很好。忠君爱国,你们一家子都是当之无愧的。前些日子你们受委屈了,朕会补偿你们。”
这是最大的夸赞了,安怡赶紧热泪盈眶,再次拜倒:“为圣上,为大丰,安家肝脑涂地而不悔。”
皇帝有些疲倦地摆摆手:“不要说这些套话了。朕都听腻了。”口里如此说,眼里却透出了愉悦。
马师曾上前一脸沉痛地低声道:“贵妃娘娘来问,皇后娘娘的后事要怎么办?”
皇帝骤然发怒,用力将手里的茶碗砸在地上,怒吼道:“怎么办?一国之母的后事要怎么办?她连这个都不知道,还做什么贵妃?这几年的宫务不是她一直协理着襄办的么?难不成还要朕和母后手把手地教她?”
皇帝一直淤积着的怒气终于发散出来,所有人都噤若寒蝉,马师曾求救地看向连太后,连太后等皇帝发泄完了才缓缓道:“贵妃也是为了把皇后的后事办得风光体面些……你和皇后多年夫妻,情深意长,总有些特别的想法……”
皇帝痛苦地扶着额头,声音暗哑:“你们都下去吧,朕要独自歇会儿。”
安怡跟着众人悄悄退出去,听到皇帝在身后道:“母后留步。”
到得外殿,张婕妤还在那里可怜兮兮地站着,莫贵妃已经换了素服,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喝茶,并不因为刚才皇帝愤怒的咆哮声和指责而乱了半分。见众人出来,不慌不忙地问马师曾:“有劳马总管,有这么几件事是必须马上办下去的……”
安怡很自觉地让到外头去,寻了个清净地儿收拾针囊药箱。须臾,有宫人送了午膳上来,她一点不落地全部吃了个精光,然后就闭目养神,积蓄精力。小睡一觉醒来,恰逢宫人捧了孝服来寻她:“太后娘娘旨意,皇后娘娘之前和小安大夫有半友之谊,小安大人出宫以后大概就不能见着皇后娘娘了,趁着这个机会去和皇后娘娘道别吧。”
梁皇后的灵堂已经设起来了,一群宫妃和宫女跪在那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张婕妤的哭声尤为夸张卖力,皇子和公主们也都在哭,但面上更多是茫然。莫贵妃忙里忙外,见安怡来了,淡淡地吩咐身旁的宫人:“领她去给皇后娘娘磕头。”
安怡走到灵前,十分认真地拜了三拜,又净手焚香,暗自祈祷:“但愿将来您能重新投一个好人家,一世平安无忧,快乐完满。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郑长寿等在外头,急匆匆地迎上来道:“太后娘娘有旨,此间暂无大事,小安大夫可先行归家,随时等待宣召。江姑姑说,现下宫里宫外到处都乱着,让奴婢送您出宫。”
终于可以回家了,安怡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颔首道:“多谢小郑公公。”
郑长寿道:“安大夫客气了,咱们命贱,平时有个头痛脑热的轻易也不能请大夫,太医更是见不着。您心善,上次给奴婢的那几种应急的丸药真是帮了奴婢大忙,要不是有您的药,奴婢当差的时候就要出大乱子,这会儿只怕早就被打发到不知什么旮旯犄角去了。”
安怡抿唇一笑:“举手之劳而已。”能在主子跟前露脸的就那么几个人,不把别人踩下来,自己就别想上,故而太监们互相下药陷害也是常事,例如伺候主子用膳时突然坏了肚子来那么一下,就等着去死吧。所以她制了专治腹泻呕吐、头痛发热的特效药丸,有人来求就给,并不分高低贵贱。听郑长寿这意思,他是真真切切地沾着光了。
果然郑长寿领着她走到无人处,左右瞧瞧,小声道:“恭喜小安大夫,您就要做贵人了。”
正文 第371章 潜伏
贵人?安怡先是讶然,随即了然应当是之前谢满棠所许诺的那个乡君。说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要实现了,看来还是得益于她昨夜的救驾行动。
因见郑长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起宫人报喜是要打赏的,尤其是这种提前预告的特别要重赏,便微笑着伸手去摸荷包,谁知一摸摸了个空,只得苦笑着道:“真是对不住,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带。改日我再寻些新奇玩意儿答谢小郑公公。”
来得匆忙不过是委婉的说法,她被关了这些日子,身上值钱的东西早就用来打点看守和厨子了,不然光凭着郑长寿这份殷勤也要重赏。
郑长寿有些失望,很快又想起了安怡的处境,便大方笑道:“小安大夫您实在太客气了,奴婢要谁的东西也不能要您的,不然可不是掉到钱眼子里去了么?您请,奴婢这就送您出宫。”
郑长寿热情地安排好了车马,殷勤替安怡打起车帘,笑得无比喜庆。许多人都认得他是宁寿宫总管刘太监的徒弟,见他如此小意奉承安怡,便也跟着讨好卖乖,热情得不得了。
难怪人家都喜欢有人吹捧着,果然被吹捧的感觉实在是好。安怡见推却不过,也就高高兴兴的受了,最完美的场景应该是她很大方地抓出一把银子赏给这些献殷勤的人,那就是皆大欢喜,可惜她只有一个空瘪瘪的荷包,她就只有努力让自己显得和气些。
相比她入宫时所乘的那辆毫不起眼的青幄马车,此番她乘坐的这辆车才算是真正的宫车,宽大、华丽、舒适。车帘放下后,车厢内就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里头的陈设一应俱全,九成新的锦垫又松又软,角落里的香炉往外吐露着芬芳,小桌上还陈有上等的热茶和精致的糕点。
真是天上地下。安怡舒坦地放松四肢,正要将锦垫拉过来塞在腰下,目光便定格在了桌上陈设的糕点上。
桌上的两碟糕点,一碟原本被摆成了梅花形的枣泥糕随着马车行走晃动而坍塌下去,成了凌乱状;另一碟豌豆黄虽然没有坍塌,但看上去比她在家里和宫中看到的陈设少了很多就像是被人偷拿了几块似的。
好像是因为考虑到坐马车的人不会吃太多,摆放多了会浪费,但实际上这种情况根本不存在。宫中本来就不是一个畅行节约,也不需要节约的地方,能坐这种车的也不是寻常人,谁会不长眼地吝惜这么几块糕点?
安怡探手去拿茶壶,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开始害怕了。她经常配药制药的人,伸手一抓就能差不多毫厘地掂估出药物的重量,而这壶茶,明显只有大半壶。
有人在她上车之前偷吃了这车里的茶水和糕点。角落里焚着的香可以看作是对她的礼遇,同样也可以看作是为了掩盖某种不好闻的气味,例如血腥味,例如伤口腐烂的腐败味儿,还有长期藏身在某处后留下的臭味。
安怡死死盯着那杯茶,一动也不敢动。透过车帘缝隙,她可以看到殷勤的郑长寿坐在车辕上,轻松自如地和车夫说着话,还有一个跟车的宫人神态安详地坐在另一边。遇见有人问起,郑长寿就用一种与有荣焉的表情骄傲地宣布:“里头是小安大夫,我奉了太后之命送她回家。”
安保良神奇复活并立了大功、安怡救驾有功得到皇帝赞扬的两件事都已经传遍了宫廷,车外的人都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张车,没人敢多一句嘴。
马车一路畅行,向着宫门走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安怡已经冷汗湿衣。
人是走了呢?还是还在这张车上?他是谁?黄昭?他藏在哪里?谁是他的帮手?前头的车夫?跟车的宫人?郑长寿?或者三个人都是?如果她在经过宫门的时候叫起来,他会不会突然跳起来对着她的心窝来上那么一下子?
她不想死。不想因为自己的冒失丢了性命,不想因为别人的江山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她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才刚开始看到希望的曙光,有了爱惜她的家人,有了珍重她的男子,仇人也在坚实地沿着她给他们设计好的死亡之路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现在死了太可惜了。可是那个人百分之八九十可能是黄昭。即便是两家人已经成了世仇,她还是觉得,她其实是欠黄昭一份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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