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让奶娘带杨璟明下去读书,杜九重与皇帝擦肩而过,俯身行礼,小皇帝望了他一眼,眼底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敌意。
“杜先生,请坐。”
“娘娘宣臣来,有何事吩咐?”
清明亲自为他斟茶:“沈如吟撞死在本宫的寝殿,究竟是谁的计策?”
杜九重淡笑如菊:“此事臣确不知情。”
清明叹息:“先皇真是用心良苦。”
“是啊,沈家因皇长子的缘故,势力越来越大,若再让德妃成为太后,那这天下就未必姓杨了。若臣猜得没错,德妃之死,应是先帝授意,以此来逼娘娘出宫。”
清明冷笑:“他就不怕哀家废帝自立么?”
杜九重深深地望着她:“先帝太了解太后了。”
清明的心又开始疼痛,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心思。
“太后,臣向您请辞。”
“请辞?”清明惊道,“您风华正茂啊。”
“臣去意已决,请娘娘成全。”
“至少待明儿成年……”
“那时臣恐怕就走不了了。”
清明沉默。
九重公子起身,正了正衣冠,长揖道:“娘娘,保重。”
竹香远去,慕容将军战死、文羿成仙而去、重汐、崔翰、陈涧西获罪被杀,如今连杜九重也离开了,她忽然觉得很孤独。
这就是帝王罢,注定要高高在上地、以孤家寡人的姿态,走向枯萎。
就算只剩下一个人,她也只能咬着牙,坚强地走下去。
牡丹依然一年一年地盛开,初雪和璟明也在慢慢长大,正如当年杨恪所说,初雪眼角的桃花红斑不仅没有让她丑陋,反而越来越妩媚动人。
璟明,也越来越像杨恪。
当牡丹花期又一次来临的时候,大曦的开昭帝迎来了他的十五岁。
小院闲窗春己深,重帘未卷影沉沉。清明倚窗而坐,欣赏园中的牡丹,今年的牡丹与往年不同,更加繁盛艳丽。
低沉的脚步声传来,清明回头,赫然看见杨恪微笑着站在身后,依然那么年轻俊美、儒雅风流。
她顿时呆住,心中热流涌动,低低地喊了一声:“恪?”
“母后,是儿臣。”
“原来……是明儿。”她的声音里是掩藏不住的落寞,“坐吧。”
杨璟明笑容清澈:“母后喜欢今年种的新品白牡丹吗?”
“很美,它叫什么?”
“夜光白,出自于洛阳,又名昆山夜光。花初开青绿色,盛开清白,洁莹有光泽,夜间远处可见,古人以‘灯笼’誉之,为白花中的佼佼者。幽暗夜色中,此花灿若星辰,光华照人,傲然枝头。谢灵运有诗曰:‘烂兮若烛龙,衔曜照昆山’。”杨璟明的目光变得温柔,有一丝灼灼的火苗在默默燃烧,“只有这花,才配得上母后的美。”
清明笑道:“明儿的嘴越来越甜了。”
“比之父皇如何?”
“你父皇一生作诗无数,却无一首是作给我的。”
杨璟明察觉出她眼中的落寞,连忙岔开话题:“母后叫儿臣来,有何事?”
“是你姐姐的婚事。”
“初雪姐姐?母后看中了哪家公子?”
“是吏部尚书白大人家的二公子。前日白大人来见哀家,说他儿子自从见过初雪之后就茶不思饭不想,害了相思病,老泪纵横地求哀家将女儿嫁入他家。”清明若有所思,轻啜了一口茶,“也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杨璟明听出她话中所指,笑道:“母后多虑了,上次初雪姐姐替母后去安国寺进香祈福,京城百姓万人空巷,只为见姐姐一面。听说从那之后,京都便开始流行桃花妆,学着姐姐的样子,在眼角画一朵桃花,一时蔚然成风。”
“真有此事?”
“母后若不信,可开筵宴,宴请京中名媛淑女,看她们是不是都画了桃花妆。”
“那倒不必。”清明笑容明媚如夜光白,杨璟明看得有些痴了,这十五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添了一分成熟的风韵。
“白二公子人品如何?”
杨璟明这才回过神来:“据闻才高八斗,不慕功名,喜与人斗诗。”
“这倒像你父皇当年,既如此便找个机会让他入宫来与初雪见见,若初雪也喜欢,哀家就下旨赐婚。”又饮了半盏茶,清明似乎想到了什么,“楚王八岁了罢,等过了端午,就让李太淑仪陪他去封地居住。”
杨璟明脸色一滞:“本朝似乎没有母妃随子赴封地的先例。”
“那便算是哀家看他们母子不顺眼,将他们赶出宫去吧。”清明叹息,“你父皇诸多妃子,公主成群,儿子却只有你和楚王两人,上一代的恩怨,就不必再提了。皇上要念及兄弟情分呐。”
杨璟明沉默了半晌,只得点头:“那就遵母后的懿旨。”
“皇上。”一位宫女在门外道,“今年江南的梅子酒贡上来了。”
“端上来。”
青白的瓷器,瓶嘴里流出清澈如水的梅子酒,芳香四溢,还未喝便已先醉了几分。清明端起来,在鼻下闻了闻,赞道:“好酒。”
“儿臣知道母后喜喝梅子酒,就让他们酒一进宫便送来。母后,您且尝尝,与往年可有不同?”
一口饮下,酒如涓涓细流,在唇齿间纠缠,然后缓缓流下肚去,芬芳醉人。
“好酒,果真是好酒。”
“那便多喝几杯罢。”
又喝了几杯,眼前的景色开始朦胧,手指一松,酒杯跌落。
“母后,您醉了。”
“是么?哀家醉了……那便扶我进房休息吧。”
“儿臣遵旨。”杨璟明抱住她纤细的腰身,朝送酒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会意,将寝殿大门轻轻合上。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清明脸色酡红,意识模糊,恍惚间看到杨恪坐在身旁,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她抓住那只手,低喃道:“恪,是你回来了么?”
杨璟明的身子猛然一僵,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是的,清明,我回来了。”
泪涌出眼眶,清明拥住他,哀戚地道:“恪,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一直被压抑的情愫忽然疯狂滋长,杨璟明将脸埋在她的发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清明,我就开始想念你。”
“恪,你喜欢的是这副美丽的皮囊,还是真正的我?”
“是你,是真正的你。”杨璟明觉得身体燃烧起来,眸中盛开妖艳而邪恶的花朵,他吻住了她,青涩而痴情的吻,清明低声喘息,如过电般的快乐一瞬间弥漫全身。
恪,我的恪,真的是你回来了。
她沉溺在这久违的幸福中,檀口微张,低声吟哦,娇媚动人。情窦初开的少年意乱情迷,最后的神智彻底瓦解:“清明,我宁愿你恨我,怨我,我也不要放弃你。”
恨只恨,为何我不早生二十年;恨只恨,你为何是我父亲的妻子;恨只恨,这世间要命的伦理纲常。
清明,你可知,自从八岁那年第一次相见,你,就是我心中唯一的夜光白。
清明从梦中惊醒,听到耳边细微的呼吸,猛然坐起,如遭雷击。她颤抖地掀开被子,赤裸的身子和大腿内侧的淤青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清明……”杨璟明抱住她,她回身狠狠一个耳光:“你做了什么!”
“难道你忘了,昨晚你喝醉了酒,将朕当成了父皇。”
“你说什么?”
杨璟明露出一丝邪肆的笑容,在她耳边轻轻呵气,暧昧地道:“若非母后投怀送抱,朕又怎么敢造次?昨晚的你真是美极了……”
清明又羞又怒,披上外衣,下了床,喊道:“来人!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门外有陌生的声音答道,清明一惊:“你是谁?我凝华宫原先的宫人呢?”
“母后,难道你真想让人知道昨晚的事么?”
清明脸色煞白,面前这个男人真是那个她一手带大的明儿么?为何昨日还温柔顺从,今日就变成了卑鄙的魔鬼?
“清明,你不必太过自责,大曦的开国皇帝有一半鲜卑血统,鲜卑人的习俗,父死,他的女人,除了生母,其余都会成为儿子的妻妾。朕也只不过是沿袭了先祖的习俗罢了。”
“你……”为何这么违背人伦、禽兽不如的话,他会说得如此轻松?他从小学的是孔孟之道啊!
“清明。”杨璟明搂着她的香肩,嗓音极尽温柔,像曼荼罗花粉一般魅惑,“你才三十五岁,难道你的余生就此守寡度过?父皇驾崩得早,他没能给你的幸福,朕能给你……”
“住口!”清明怒不可遏,从柜子中抽出藤条,厉声道:“跪下!”
“清明……”
“现在我还是你嫡母!”她声嘶力竭地大喝,“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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