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
“您太过宠爱瑶光娘娘,以前娘娘掌管着后宫,宫人们自然不敢说什么。现在娘娘不管事了,又……”他小心斟酌字句,“又与皇上您有隙,那些小人自然就开始兴风作浪了。”
杨恪沉吟片刻,品出其中意味,神色一变:“放肆!”
“奴婢万死!”
杨恪若有所思:“凝华宫那边如何了?”
“已经月余,娘娘还是不肯出寝殿一步,膳食也没怎么进,奴婢怕……”
太阳穴隐隐生疼,他叹息:“真是小孩子心性,将高丽进贡的千年人参送去,别让她把身体给饿坏了。”
“奴婢遵旨。”林华喜滋滋地退到一旁,忽然有小太监跑进来,磕头道:“陛下,大喜啊!”
“何喜之有?”
“静贵嫔有喜了!”
“什么?”沈婕妤身子晃了一下,几乎站不稳,槿儿连忙上前扶住:“娘娘,保重玉体啊。”
“有喜……有喜……静贵嫔居然有喜了。”她不敢置信地颤抖,“皇上才临幸过她一次,她竟然……”
“娘娘,来日方长。”槿儿在她耳边轻声道,“那孩子将来还不知如何呢?您如今是后宫之主,有贤德之名,可不能让人说您犯了嫉妒啊。”
“没错。”沈婕妤定了定心神,“槿儿,随本宫去鹿鸣殿向贵嫔道喜。”
鹿鸣殿的那棵桂花今年开得特别早,似乎在预示着某个时刻的来临。静贵嫔站在树下,穿一袭淡黄色褙子,望着满树繁花出神。
“皇上驾到——”
她颤抖了一下,连忙转身,杨恪已经站在殿门前,一袭深蓝色龙袍,宛如神临。
“陛下。”她欠身欲跪,被杨恪扶起:“你有身孕,应该在屋中歇着。”
这样的温言软语,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呢?她喉头一酸,双眸开始泛红,曾经那些吟风弄月、共赋诗词的日子,就像前世一般遥远。
如果,没有那个女人……
“静儿,你似乎特别喜欢这棵树?”杨恪扬起面庞,阳光透过桂花映照他的容颜,“上次朕来的时候,你也站在树下发呆。”
静贵嫔像被雷劈中,低头道:“没……没什么。”
“进屋去吧,外面风大。”杨恪见她脸色苍白,以为她冷,命林华拿来外衣,披在她的身上,她眼中噙满了泪,微微点头。
沈婕妤的裙裾拖在长廊上,步步生莲,雍容华贵,俨然一宫之主。
忽然间,她看到了一个人,不由得停下步子。
清明亦身着盛装,带着她的宫女从长廊另一边走来,薄施脂粉、光彩照人。
她竟如此之美,沈婕妤暗暗心惊,却依然笑容满面,欠身道:“瑶光娘娘,听说您最近身体不适,臣妾甚为挂念。”
“让你费心了。”清明勾起笑容,“我一直等着你来我宫中饮茶赏花,只是婕妤日理万机,抽不出闲暇。”
口口声声说挂念,却一次也没有去过凝华宫,沈婕妤当然能听出其中的讥讽。
“娘娘有所不知,臣妾倒是想去看望,只是听说娘娘谁也不见,怕扰了娘娘的清净。”
“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清明似笑非笑,“听说最近宫内谣言颇多,婕妤管理后宫,还是不要听信下人们嚼舌头的好。”
沈婕妤笑得勉强:“娘娘说笑了,鹿鸣殿就在前面,不如同去。”
“请。”
“皇上,您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吧。”杨恪坐在榻上,轻轻抚摸她的肚子,就像许久之前抚摸他的第一个孩子。静贵嫔神色一黯:“可是……嫔妾想为您生个儿子。”
杨恪沉默不语,若是女儿,明君就能回来了吧。
那个连阳光都没有见过的,可怜的孩子。
静贵嫔抬起头,看到窗外的桂花树,迟疑着:“皇上,瑶光娘娘……真是犬戎的公主么?”
杨恪一愣:“为何这么问?”
“嫔妾……”
杨恪见她犹豫不决,脸色一沉:“究竟怎么回事?”
静贵嫔似乎打定了主意,跪倒在他脚边:“请陛下恕嫔妾无罪,嫔妾方敢将曾经所见禀告陛下。”
“说,朕恕你无罪。”
“陛下,嫔妾四年前刚入宫时,曾……”静贵嫔偷偷抬头观察他的脸色,“曾见过瑶光娘娘。”
“什么?”
“那一日黄昏,天色昏暗,嫔妾就坐在这里看书,却看见一名少女从桂花树下走过。嫔妾见她鬼鬼祟祟,便喝问是谁,她受了惊,回过头,吓了嫔妾一跳。她竟与当日的钟皇后长得极像,嫔妾以为她是钟娘娘,可是她穿着一件宫女的衣裳,钟娘娘是断不会如此的。嫔妾心下奇怪,追出去,却再也不见人影,问起下人,他们只说什么都没看见,嫔妾还以为自己眼花,直到见到了瑶光娘娘,嫔妾才想到,也许并不是嫔妾的错觉。”
杨恪如遭雷击,过去的疑惑又浮上心头。清明只是个平民百姓,为何会知道宫中的暗道?又为何对宫中殿宇如此熟悉,连哪里有狗洞都一清二楚?还有她的琵琶和字迹,都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她的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杨恪脸上阴晴不定,静贵嫔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些话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是让瑶光妃彻底失宠,还是令自己身陷险境?
这时,有宫人在门外道:“启禀皇上、贵嫔,凝华宫瑶光娘娘、凤藻宫婕妤娘娘求见。”
清明走进鹿鸣殿时,发现气氛有些怪异,杨恪脸色凝重,而静贵嫔却一脸惊慌,不敢看她。
不由得心中一颤,她微微眯起眼睛,静贵嫔啊静贵嫔,你还是说了。
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后宫这个脂粉的战场,每个人都千方百计想着置别人于死地,何况这位静贵嫔又手握她的把柄呢?
乘怀孕之际说出当年的事,算准了无论如何皇帝都不会轻易责罚,还真是个厉害的女人。
“臣妾参见陛下。”两人一同跪下行礼,杨恪站起身,目光冰冷:“除了清明,其余人等,都给朕退下去!”
沈如吟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心中窃喜,起身退出殿去。不过片刻,偌大的鹿鸣殿中就只剩下杨恪与清明二人。
杨恪没有让她起来,缓步来到她面前,冷冷地问:“你究竟是谁?”
“皇上答应过不会再问。”清明低着头,“何况臣妾的身世,不是早已告诉陛下了么?”
“朕已经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杨恪绕着她转了半圈,“你曾说是受品清的遗托,来宫中救朕,帮朕夺回天下,但你四年前就常常出入宫廷。你究竟是何人?目的是什么?”
忆起过往,清明心中隐隐生疼,沉默不语。
那是她再也不愿想起的记忆,这座宫殿,藏着她不堪回首,再也不能找回的苦涩青春。
见她不说话,杨恪胸膛中怒火翻涌,抓住她的双肩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你说!你幕后指使是谁?你师父是谁?”
幕后指使?清明苦笑,心痛得无以复加,一滴泪从她眸中滑落:“你真想知道?”
“说!”
“那我告诉你,我和杨怜儿一样,只是一颗蓄意安排在你身边的棋子。”
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像剑一般刺进杨恪的心:“是谁?是谁把你安排到朕身边。”
“我不能说。”
经历了太多的背叛,杨恪最恨的就是欺骗,如今,连自己最信任最喜欢的人,也只是阴谋的一部分,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撕碎了。
“贱人!”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打得她一个踉跄。
清明伏在地上,一丝腥甜顺着她的嘴角流出,她的十指都仿佛扣进了青石铺就的地板里。她不能抬头,不想让他看到她的悲伤与脆弱。
“你究竟说不说?”杨恪厉喝。
清明摇头,她不能说,不仅因为答应了师父,还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真正的她,那个可悲可怜的女人。
“好,好得很!”杨恪怒极反笑,“来人!”
几个太监小跑进来,他咆哮着道:“贬瑶光妃为庶民,带回凝华宫去,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庶民,庶民!
清明忽然站起身子,哈哈大笑,笑声凄凉,她原本就是庶民,一个被家人抛弃,三岁时就应该死在荒村里的丑丫头!就算他要杀她,她也不该怨恨,这十六年,是她从死神手中偷来的。
她的笑声令杨恪没来由地心痛,但这一丝怜悯立刻就被愤怒淹没,不带半分情感地道:“将凝华宫的所有下人关押,什么时候你想说了,朕再决定要不要治罪!”
曾经热闹的凝华宫,如今变成了冷宫。清明伏在只剩下绿叶的牡丹园里,偶尔有一两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她的眼帘,轻轻地疼。
她觉得好累好累,什么都不想做,只愿意就这般躺着,永远地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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