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原先带在身边的一些衣服都被烧得干净,汝月拿了两件小些的衣裙先给她换上,两个人坐在屋中,有些怔忪,半响芳华才问道:“我昨天迷迷糊糊听姐姐喊我的名字,又说什么不会连骨头都不见,姐姐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汝月站起身来,将窗户给打开来,提及往事,她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在窗口站了片刻才稍微觉着舒心一些:“这是以前的事情,别人怕是都忘记地干干净净了。”
“可是姐姐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姐姐哭得那么伤心,我都从晕睡中被哭醒了。”芳华睁开眼见到的是汝月满脸泪水的样子,起先她以为是汝月担心她的安危,后来又听汝月边哭边嚷,断断续续的,也听出几分端倪,“姐姐要是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知从何说起。”汝月重重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也有个师傅,带我学规矩,教我做事,她对我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每次我做错事情,她都不会责骂而是轻言细语地教我到底该怎么做,其他一起进宫的小宫女都羡慕我的运气好,跟了个性子这样和善的师傅。”
“她已经不在了吗?”芳华试探着问道。
“不在了,也是一场莫名的大火,烧毁了很多间房子,我当时已经到太兴臀里做事,没来得及赶过去,听到消息的时候,人一下子闷了,晕过去,大病了一场,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师傅的尸骨都被悄悄地处理了,问谁都问不出个究竟,没人知道葬在哪里,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将她的遗骸领走了。”汝月猛地转过身来,看着芳华,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宫里,有些人会莫名地就不见了,或者是一场火,或者是掉进池水里,又或者是生是死都不知晓,这就是我们的命。”
芳华听她言词间越来越激动,整个人都跟着摇摇欲坠,赶紧地上前将她搀扶住:“我不问了,姐姐,我再不问了,你别气伤了心,赶快坐下来才是。”
汝月被芳华挑起过往的伤心事,觉得眼中一阵阵发热,差些又要嚎啕大哭起来,强行地才忍了下来,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好端端的,你已经从火场逃出生天,我又给你说这些往事做什么,当年的事情,绿云同我说,没准就是一场意外,是我想得太多,我原先还不太信,可昨晚一看那漫天大火不也是一场意外吗,如此一来倒是有些信服了。”
芳华听得她这一番话,低着头沉吟良久,方才说道:“水火天灾,谁都怨不得,姐姐只当是意外,心里便能好过些。”
汝月没有细想她话中的意思,原本就是尘封的往事,说来不过是徒增自己伤心,将清热的药找出来,两人分别吃了,她强撑着去见太后,到这会儿已经快熬不住,摸到床铺边,倒头就睡,梦里觉得皮肤灼痛,似乎还身在火场的梦魇中逃脱不出来。
等一觉睡醒,汝月起身来看看窗外,天色都暗了,芳华在小塌上睡得也很香,经过昨晚的闹腾,全身骨架都快要散了,她勉强走到窗前,稍微活动下筋骨,见窗台放着一只竹制食盒,不知是秋葵还是泯然送过来的,赶紧拿进来打开,应该送来的时间不久,摸着碗边还是温热的,分别是一碟清炒笋尖,一碟鸡丝烩豌豆苗,一碗蒸的嫩嫩的炖蛋,两人份的米饭,都是清淡的口味,送饭的是个有心人。
汝月见芳华睡得沉沉,将饭菜放在草窝中捂着,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将桌上的灯芯拨得亮一些,听得门外有人在轻轻拍着门板:“汝月,汝月,你在吗?”
却是绿云的娇柔嗓子,汝月将门打开,绿云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皱着眉头盯住她看,汝月一侧身,将人先让进屋来:“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绿云哼了一声,将灯放在一边,拉住汝月的双手上下打量:“还好,还好,没有伤到脸。”
“你是听到昨晚走水的事情,特意来的?”汝月想给她倒杯茶,一提水壶才发现里面空空的。
绿云见她忙些不相干的,直接按住她的肩膀:“你别弄这些,我不喝茶,你这里也没什么好茶,你坐下来说话,手烫的什么似的,看太医了没,吃药了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传来传去的话,都快吓死了。”
“不是正臀起火,是膳房那里。”汝月见着绿云,心里头暖暖的,“你不用着急,我就是受了点风。”
“我知道是膳房,膳房起火,你去做什么,挤那个热闹,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太监呢,侍卫呢。”绿云气得嗓子都拔高了,“难不成还要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去救火不成!”
“我都说了你别急,听我同你说,我没有救火,只是去火场看了看,结果一面是热毒一面是凉风的,一夹击发了热,太医已经来看过,药也配了,都是些寻常稀疏的清火药,我这会儿吃的是八味清热丸,已经好多了。”汝月知道绿云在御书房当值,日日要提点着侯在旁边,要寻时间出来一次不容易。
“我就知道那些太医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也不会配什么好药给你,所以给你送药来。”绿云从衣袖中摸出一红一白两个瓶子来,递给汝月,“红瓶子里的是去热毒的好药,你只需每日早晚各吃一颗,白瓶子里是涂抹的药膏,我是听传言说你脸上被灼得一脸水泡,这会儿看看,脸上倒是没事,总算是万幸,在宫里头,虽说当宫女的不用仗着美貌过日子,不过破了相的就不能任要紧的职务,必然要遭人排挤的,你便是烫了一背脊也比在脸上落下个疤来得强。”
汝月将药瓶接过来,想问她哪里来的好药,转念一想,有些话不该问,绿云要是想说自然会说,欢欢喜喜地就收下来,又倒出一个药丸来,当着绿云的面吃下,绿云的脸上才算露出一丁点儿笑容来。
“烫伤的不是我,是同屋的。”汝月向着芳华睡的位置指一指,“你要是不急着用那外敷的药,也留下来,这孩子实在可怜得紧。”
“你以为我拿来的是一个铜钱买一瓶的货色吗!”绿云一听汝月说要把药膏给别人用,一双柳眉差点没直竖起来,手指在汝月额头戳了好几下,“我去看看,伤得厉害不,普通的伤势,犯不着用这样贵重的,一百两银子一瓶呢。”
走到床榻边,只稍微看了一眼,绿云不声响了,捏捏汝月的手,走回到桌子边:“伤得挺重的,半边脸都毁了。”
“太医说还有得治。”汝月自欺欺人地告诉她。
“不是伤及性命的伤,当然说是有得治,反正好歹也治不死的。”绿云叹口气道,“那半边脸看着,原来长得很是貌美,可惜了,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这瓶药就给她用,盼着能恢复个七八就是谢天谢地了。”
汝月双臂将绿云拦腰一抱:“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最心软的。”
绿云将她的手拍开,咬着嘴唇笑道:“怎么传出来的消息都说是汝月受了伤,没听说这个小宫女比你伤得还严重。”
“她进宫的日子不长久,那些人哪里认得她,估摸着就见到我在火场出现走动,以讹传讹的,到了你耳朵里,就变成那样了。”汝月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放在床头的小抽屉里。
“是那次沧澜训宫规的那一群里面跟着你回来的?”绿云顿时想了起来,“我还以为长得好些的,都被柳贵妃收走了,她也不是图长得好看的来伺候,据说是将好看的放置在身边,免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就勾着皇上的兴致了,她非但要防着皇后,防着其他嫔妃,连宫女都要防着,一日一日的也累得够呛。”绿云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她也不想想,别说是皇上了,寻常有些家业的男人要纳妾还能真管得住,小家小户的抠门脑子,也就只有她了。”
汝月是听出来了,绿云的口气比过往大了不止一点点,连集皇上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柳贵妃都没放在眼里,她却是怕隔墙有耳,扑过去,一把将绿云的嘴巴给捂住了。
第二十七章:怀璧其罪
绿云的话没说完,一口气让汝月给憋了回去,在手心里呜呜作响,好不容易才挣开了,用力瞪着汝月道:“这是想把送药的闷死在屋里不成?”
“仔细隔墙有耳,左右都住着人。”汝月讪笑着将手挪移开来,“我们做宫女的,又去管皇上的家务事做什么,你的药送得及时,心意我领了,改天再重重谢你。”
“和我少来这套虚礼,我也不缺银子使,只是你在太兴臀一味的唯唯诺诺,毫无建树,灵芸走了以后,掌事姑姑的位子空置那么久,我想着你总能坐上一坐,结果却让别人占了先机。”绿云见汝月只是低着头笑,恨不得又用手指戳她额头,“我是知道你一心想出宫的,可出宫以后能做什么,你想过没有,家里头这些年都没个书信来往的,也就你一根筋到底,不知道外头有什么相好的,盼着你回去似的。”
“家里还有父亲和小妹。”汝月的眼睛亮了一亮。
“他们还记得你吗?”绿云不客气地说道,“我家里是没什么可以惦记的人了,进宫之前,我爹已经娶了填房,早就嫌弃我是个多余,要不是进了宫,怕是早被他随便找个人嫁出去了,我是不打算出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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