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帝再过来探望时,汝月很细心地观察他的神情,却觉得与平日里根本没有差异,说到那一场胜仗时,他简直要畅快地拍案而起,一不留声地喝道:“寡人便是在等这一日了,否则内忧外患的。”
话并没有说完,因为皇上已经警觉多嘴,偷眼去看汝月,她仿佛是没有听出什么,正好俯身在给他沏茶,皇上这才微微放了心,却不知汝月低眉垂目之间,被这句貌似无心的话,重重吓了一跳。
方国义辞官多久,清疏在家,固然方将军军权在握,威慑边关,却也从来不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一次,借着清君侧之名,怕是朝野牵连甚多甚广,连带着前皇后一脉都被彻底湮灭,锦嫔的父亲最终还是落得个发配的罪名,锦嫔也被放置到了冷宫之中,整个后宫,得益最深之人,不得不说是新后桦月和又再次被器重启用的方国义大人,据说在朝堂之上,方大人一言比皇上的话还管用,偏生皇上还多处纵容,外头沸沸扬扬传得都说新后媚君,一句枕边风,比那数十年的老臣子进言还要妥当保险。
薛绰华的话,汝月还记得,整整齐齐放在方府门房的拜帖都已经堆成了小山一样高,可见有多少人盘桓在方府,只想从那盆满钵满的圣宠中,分得一杯羹,但是,薛绰华的态度依旧,甚至是若有似无地在与方家将关系撇得更清,而且将留置在宫中的方锐都一并带走。
汝月害怕起来,这害怕是近日来,一天堆着一天而起的,越堆越高,总有一天会受不住那分量,倾泻而下,她不敢多问,不敢多语,更不能当着皇上的面问问清楚,那一次,皇上已经将她的话给堵了。
明月将她拦截在掌事殿之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堵。
皇上与卫泽两个人,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汝月的思绪飘出太远,滚烫的茶水已经从杯中满溢而出,倒在她的手背之上,皇上眼明手快,将茶壶抢了过去,赶紧唤了乌兰过来,用凉水浸泡烫伤的位置,又取来药膏,亲自为她涂抹。
清凉的药膏,温热的手指,明源帝细细抹上一层,才轻声道:“在想什么,这般走神,烫伤了可怎么了得。”语声再温柔不过。
汝月的眼睫扇了扇,低声应道:“臣妾惊到了皇上,将一壶好茶都给浪费了。”
“无妨的,寡人以后还有很多年,可以慢慢来品你沏的茶。”明源帝将她的手指圈拢起来,凑到唇边,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这样细小而旁若无人的亲昵,让汝月的脸颊绯红起来,他嗤的一笑道,“明明重华都这样大了,你如何还这样宛如少女般害羞?”
“臣妾听得皇上说很多年三个字时,心有戚戚焉。”汝月的声音低下去,因为明源帝已经将左右都屏退,将她搂到胸前,嘴唇再一次落下来,已经不复方才的柔软,倒似狂风暴雨一般,像是要将她的整个人都恨不能一口口吞下肚去。
汝月闭了眼承受,却觉得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被消退剥除而去,此时此刻与她分享体温与暖意的男人,虽然贵为君王却在承诺与她以后的几十年,不是海誓山盟,已经足以令人倾心迷醉,不能自拔。
或许,只是她想得太多了。
无论是皇上,还是卫泽,一旦牵连到了方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会紧张,桦月已经做了皇后,方国义也权倾朝野,他们都得到了最想要的,还要去强求什么呢?
第二百六十章:翻云覆雨手
很快,汝月知道自己想错了,总是有人,想要的比原来的更多,总是有人,不会甘心安于现状,已经是旁人看来最好的部分,在他们眼中已经如同鸡肋,足不可惜。
紧张的气氛从宫里头渐渐蔓延开来,汝月始终没有出太兴殿,琉璃宫的修缮不是短短几日可以完结的,她也乐得一来照顾太后,二来陪伴重华,重华与她愈发的亲昵,有时候,直接让秦氏领着,到她暂居的内殿来,一见面,胖脑袋就扎在她怀中拱来拱去,一刻没有停,她心生柔软,恨不得就让重华一直不要长大,只是这般天真无邪的样子才好。
明源帝已经从原来的每天过来探望,改成三天一次,汝月看着太兴殿外头越来越多的侍卫,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既然大局已经摆放在面前,她反而不怕了,至少都没有那一次晚上让重光惊了一下,那么害怕。
“母亲,外头很多人,人。”重华跟在她身边,学了很多句子,经常含着手指就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汝月低头看着怀中的娇儿,沉声道:“是的,很多人,重华害怕吗?”
小孩子不懂害怕两个字,笑着摇了摇头道:“要父皇,要父皇。”
“你也想父皇了是不是?”汝月拧一下他的鼻尖,“明天你父皇应该会来看我们的。”
“真的?”重华的胖脑袋歪过去些,开心地将手指吃得啧啧响。
汝月很有耐心地将小手指从嘴巴里取出来,用锦帕擦拭干净,很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真的,父皇很想重华,但是父皇太忙了,所以重华要耐心的,耐心的等着。”
“娘娘。”这一次却是平日就话语很少的秦氏先开了口,“婢子瞧着外头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婢子听说便是在这太兴殿里头的人,进进出出都要搜身了,当然,娘娘如果要出去,是没有人敢碰娘娘一下的。”
“我也不会出去,免得给皇上带来麻烦。”汝月疼惜地看着重华,口中的话是对秦氏说的,“当日里,太后千挑万选将你送到我面前,来做重华的乳母,我便知晓,你一定不是普通身份的人,这是太后的一片心意,我自然会收下,你既然是明眼人,就该知道此时宫中危机重重,纵然我们不甚清楚,也该能看出,有些事情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娘娘的话,婢子听得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婢子都会照顾好小殿下的,除非是婢子死了。”秦氏最后一句话,已经说得很是果敢干脆。
汝月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她求的是一个放心,她越是这般托孤一般,秦氏必然更加尽心尽力,正如她所言,太后挑选出来秦氏,必然是有其深意的,如果重华的安危得以保证,那么她就轻松许多,至于她自己,汝月不禁低下头来笑了笑,这些都是命,她不爱强求的。
乌兰和琥珀听得她们一问一答的,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琥珀先小声问道:“娘娘,这宫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婢子也不敢出去了,人人都怕得不行。”
乌兰一双手将衣角都快拧破了:“娘娘,皇上不是前天才来过,宫里头便是废了皇后那次,都没有这样大的动静,娘娘方才又说了那些话,婢子不是害怕自己,婢子是担心娘娘和太后老人家的安危。”
“我明白,你们都不是贪生怕死的,外头的事情,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也和你们一样久未出宫了。”汝月没有说得太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已经像是逼宫了,逼宫,逼宫,皇上正当盛年,膝下只有重光这一个成年的皇子,如何逼宫,是谁在外头掌控着那一双翻云覆雨手。
果然,又等了两日,太后将汝月招到面前,汝月没有带着乌兰,太后身边也没有其他的人,汝月清楚,这是太后要同她说些重要的事情。
却听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多嘴也不焦急,安分守己,坐在原位,太后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哀家的性子,如今看着倒不如你的沉稳了,看着你这样静心而坐,哀家自愧不如。”
“太后是心心念念为了皇室宁和,心焦仓惶,也是正常的。”汝月抬起头来,看着太后,轻声答道。
“是,皇室宁和,哀家居然经历了三场宫闱剧变,也属难能可贵了。”太后缓步地在汝月面前走来走去,似乎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心境平和下来,“你可知道外头出了什么大事?”
“逼宫。”既然太后问了,汝月也利利落落地答道。
“你倒是知道。”太后的手掌,按在汝月的发顶,没有压下力气来,又似乎要借此来平衡自己的身形,“哀家一直不喜欢重光,是因为他生母地位卑下,当时皇上才初初失去方如萱,心中愁苦,整日里借酒浇愁,不知如何就临幸了那样的一个女子,生下了重光,若非重光的眼睛鼻子实在很像皇上,哀家都不想承认,然而重光逼近是哀家的孙儿,哀家不愿意他被旁人拿捏在手里,用重光的名义来逼宫,方家真是,真是太大的胆子了。”
“方家!”汝月惊呼而出,居然真的是方家,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然而桦月已经是皇后了,方国义不是就想要方家的女儿取得后位,为什么,还会冒险做出此举。
“妖人惑众,你可曾听过这句话?”太后的声音猎猎,像是从牙缝之中将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给挤出来的,“有时候,本来不敢的事情,被人怂恿着,蛊惑着,也就敢了,就像是老天爷借了一个豹子胆给他,还能不豁出去,做一番大作为?”
汝月一时之间迷茫了:“妖人惑众,太后所言的这个妖人又是谁?”
太后没有立时回答,而是低低地笑了起来:“其实,哀家在更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那时候,你还在太兴殿伺候在哀家身边,你可记得,哀家成晚成晚睡不着时,是谁将符纸贴在哀家床头的,还有哀家远行祭祖,原本是可以按时返还的,又是谁说天象不明,定然要在祖庙耽搁三天,结果耽搁出个大雪封天,等到哀家回宫,你已经入了后宫,太多太多的巧合夹杂在一起,你还不明白这个人是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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