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二字竟因他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
荣逸轩微微勾起了嘴角,叹了口气道:“本王的家仆几日前于街上遇见苏小姐,又见那李大人家的公子尾随姑娘入府,心中蹊跷故而说与书言听。书言知那李公子乃好色狂妄之徒,平日便多次阻了他办事,便将此事禀报于本王。本王既知此事,也为了书言一场功德,遂命他接你回王府,姑娘莫要责怪才是。”
若芸恍然大悟,他并非有目的,怕正是无事才不见她。接她也是书言的主意,不禁为自己多虑暗自自责,差点错怪好人。
见她眼中惊讶,荣逸轩又叹道:“那程王府老三程清和是出了名的顽劣,无奈一身绝顶轻功,又喜欢到处探看,方才引起误会、瑛儿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包含。”说着竟微微抱拳。
“王爷不可如此,折煞民女。”她忙出手制止,触到他手指的温度又碰了火似的收回手,脸颊烧红,嗫嚅道,“郡主乃千金之躯,民女乃一介草民……郡主只是稍有惩戒,王爷不责怪民女已是民女之福分。”
她道真不恼那郡主,只当荣瑛是小孩儿家性子,只因荣逸轩不仅不如传闻一样冷血无情,甚至是个性情中人、以事论事,故而她一时难以适应。
“姑娘暂且安心住下,有本王的吩咐想必日后不会有人在王府为难姑娘,待冬祭大典过后,本王定当为姑娘寻个好出路,让姑娘余生衣食无忧,姑娘暂且放宽心。”荣逸轩重回案边,道,“那闲言碎语本王自会让人清理,还请姑娘忍耐时日,至于程清和,姑娘不用理他,他觉着没趣也不会再来生是非。”
果真传闻是传闻,她懊恼的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多谢王爷费心,时候不早,若芸不便打扰,就此告退。”她瞧见他重执折子,便再拜冲出书房。
不理会一脸惊愕的书言,她快步跟着领路的家仆回了别院,头一次自己关上院门,跑进卧房扑倒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晓红给这阵仗吓懵了,见她喘着喘着略停了下,这才白了脸也扑上去:“小姐!小姐怎么了啊?小姐,你别吓晓红啊!”
“晓红,我被你害死了。”若芸声若蚊呓。
“小姐?不许说死啊!晓红不要你死啊!”晓红红了眼圈。
若芸晃着脑袋,确定自己的脑袋还在肩上,回头怒目而视,“都是你,说什么荣亲王爷冷血无情,动不动要人性命,我怕他是对付舅舅的,方才顾着舅舅的命才在他面前编派,谁知道……有惊无险。”她生气,仆回床上去不理她。
“啊?”晓红更懵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
“你说,你该当何罪。”她憋不住了,转身看着晓红笑了起来,“我们过了冬祭,就能出府过全新的日子啦。”
晓红见她这般,才松了口气,又哭又笑:“小姐……我不理你了……这哪儿跟哪儿啊。”
“我说真的晓红,你我情同姐妹,如论如何,我都同你一起的。”若芸止住笑,这次异常肯定的道,“荣王爷并非冷酷无情之人,救咱们原来只当做了顺水人情给书言,允我们冬祭后给安排住处,说是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她轻点晓红的鼻尖,笑了起来。
“真的啊?!”晓红这才听懂她说的什么,猛掐了自己一把,“疼……真的不是做梦!我就说老爷夫人在天之灵会保佑小姐的!太好了太好了!”
见她双手合十,又念叨着父母,若芸却一下子惆怅万分。
若是爹娘还在,能一家人一起度过余生,就好了……
第十一章 秋色意正浓
重九过了月余便越发寒冷,若芸靠着软垫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
最好的消息,莫过于程清和再也没出现。
打从那以后,别院不再有侍卫把守,荣瑛同荣王爷也不曾再见到过。心下既已开阔不少,这王府的日子不仅不觉得烦闷,却是借着秋爽越发明朗起来。
没了人的约束,晓红便忙着四处打听现下的时局,说是好为了将来出府做生计。一来二去在下人中混了个半熟,而知晓她是王爷的“客人”,那闲言碎语倒也不多时消散了。
晓红每每同她谈起都眉飞色舞。
她莞尔,三年楚府真不及这王府数日了解的情况仔细,单不说其他人,就各王府重臣的巨细之事怕就能写满几套书来。
旁的不论,那古怪的四个异姓王从来都是话题的中心。虽六部都各有尚书,那几个王爷才是实实在在的天颐王朝的掌权者。
人称战神的于王早就架空了兵部、统领着天颐大部分兵马。夏王虽挂名户部,却维系着南疆众多部族的来往。怀王据说身子不大好,深居简出,手上工部刑部的事儿都靠着程王府帮衬。而这程王府是控着全国度支、官员任免的。
最令人可恨的是,除了夏王爷妾室成群、来者不拒,其余三个王府的婚事皆没有半点声音,这可急坏了京城的小姐夫人们。时间久了,人都言于王好财、怀王病弱、程王好权故而无心婚事,倒是程王爷的胞弟、那日的程清和喜爱到处游玩,惹了不少风流债。
皇上登基三年,荣亲王竟然意外的得了皇上的重用,虽居闲职却帮皇上协理办着邦交审查这些大事,当年外戚之乱、西离善后无不是荣逸轩督查着办。那些动不动抄家灭族的血案,下人谈起来既钦佩又害怕,人称冷血王爷也不是胡诌。
只是,想起那日荣逸轩亲和的态度,她越发觉得这下人说的不可全信,若只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荣逸轩倒着实冤枉。
“小姐,你这几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到底在想什么呐?”晓红唤着她,捧着书卷来,笑吟吟的。
“想出了府便找个好人家,把你嫁了。”若芸白了她一眼,拿了本书就偷着笑。
“呸呸,我要陪小姐一辈子的!”晓红急着跺脚,忽而眼珠一转,贼笑,“小姐,要不咱们不要出府了,我瞧着那荣王爷挺好的?”
“鬼丫头。”若芸瞪了她,酸道,“莫说我现在不是什么小姐,即便是,也和荣亲王差别千里,你呀,多心啦。”
晓红吐舌,慌忙避开她佯装打来的拳头:“哎哎,谁知道王爷会不会只喜欢……”
“你还说!”若芸坐不住了,卷起书就追着她要打去。
主仆二人嬉笑着,惹得院中落叶打转的飘扬起来。
院门口传来一声轻咳,书言不知何时候在那里,见她们停下来,才抱拳道:“苏小姐,王爷后院有请。”
不理会晓红那副“小姐你看吧”的眼神,若芸忙回礼:“书言公子,不知所为何事?”
“苏小姐去了便知,书言不可妄自揣测王爷之意。”
见他雅笑安她的心,若芸便理了理散乱的鬓发点点头。
说是后院,却是连着王府的花园,亭台假山后一方池塘水清鱼跃,院中几棵高大的银杏秋意正浓,扇子般的杏叶将后院染得金色一片,偶有几片如裙摆般打着转而落下,一沾水就惹得鱼儿上前争抢。
树下几张桌椅,荣逸轩一身浅灰色的轻衫、外着银色织锦外袍,轻摇折扇正靠在软榻上神思,见她来便收了扇子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坐。”
这一次,若芸拜了便大方坐下。
“苏姑娘莫要拘束,这秋日正浓,本王连日来事务繁忙怠慢了姑娘,难得清闲在此饮茶观景,便请了姑娘同来。”荣逸轩斜睨着她,那冷然的神色见了她便收了个干净。
“王爷美意,若芸岂敢不从。”不由得感激他忙里偷闲能想到她,她心中竟涌上些许温暖。
早有下仆给她备了杯子,一抹翠绿着了热水便在杯中舒展开,香气诱人,她不禁喜形于色:“茶是好茶,色润清香又淡雅,配着这美景倒也合适。”
“哦?”荣逸轩兀自闭目养神,嘴角含笑,“姑娘倒是识货之人,这江南进贡的明前茶尖儿每年只得那么几十两,错过这杯许是要等来年才有新茶喝了。”
若芸面露尴尬,她数日前还装糊涂自己不是苏若芸,哪知这一杯茶就给试了出来。
正懊恼,却见荣逸轩轻声叹了口气,面色略有疲惫,她不禁张口问出:“王爷可有何事烦忧?”
“我烦忧之事怕是姑娘无从帮得。”荣逸轩收起笑容,面色冷然起来,微微睁眼瞧着那杏叶。
“告知姑娘也无妨。”他拿起杯子抿了口,仔细打量着她,道,“这秋后本是收成之时,前日程王爷同本王当庭论理,说是多地灾涝,轻了赋税才可从民心。”
若芸颔首:“程王爷言之有理,若民不堪重负,势必容易起乱。”
“轻赋税不假,可一些无旱涝的地方官却趁此上报说是本地也受灾,借此逃避赋税。今年恢复冬祭,各地必会大操大办,这京城的粮米虽足,可香油纸钱、特制的金银绵帛却陈年不用又三年未缴而备不充分,姑娘以为如何?”荣逸轩又抿了一口,不待她答便盖上杯子道,“这漕运不济,若各个地方官都以轻了赋税怠慢,这冬日的京城可不好过。”
若芸点头叹道:“京城处天颐腹地,天时地利却物产不丰足,且要有了足量赋税周转,那防治旱涝的措施才得以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