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太监们只远远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谁也不敢上前一步看个究竟,何况已是入夜,映着灯光、隔着距离看去模糊不清。
殿门大开,一个明黄的身影大踏步走了出来。
皇上似是一路挂着僵硬的笑容在唇边,看也不看阶下跪着的人,就这么直直的走了过去,身后的常德不敢多嘴,慌忙跟上。
大祭司直直的跪着,动也不动。
走出几丈开外,荣锦桓忽然想起什么一样转身,一纸密函在手,道:“你连夜参奏,言及社稷法度,倒是将朕的军?既然那么关心朕的江山,不如随朕走一趟。”
低低的声音传来,大祭司忙起身,朝那明黄的身影疾步而去。
执灯者从皇宫引路,皇家马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宫门而出,一路疾驰,街上春日夜游的路人纷纷避让,诧异的看着皇帝深夜出行。
城东的程王府近在眼前,除了两个硕大灯笼挂着,大门紧锁,朱漆光亮如新。
侍卫惊讶的看着皇帝亲自掀帘钻出,身后还跟着大祭司。
常德不敢延误,忙上前将王府大门敲得砰砰响。过了好久,才有侍卫探了脑袋出来。
常德气不过。扯着尖细的嗓子说是皇上驾到,说完,还侧身给那侍卫看身后站着的两人。
侍卫只“哦”了一声,竟又将门合上。
常德一愣,火冒三丈,小小门口守卫就敢对圣驾不敬,还有章法没有?
正想再次叩,大门又开了,这回却是直接开到最大,里头走出个勉强套了罗衫、朱钗全无的十五六岁姑娘来。粉嫩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有神。
常德一愣。却换了张脸似的点头哈腰:“程郡主。皇上来了……”
不料,程清雯睡眼惺忪,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瞟了眼一身便装的皇帝和他身后的祭司。不以为然的撇撇嘴:“皇上平日里知道爱民如子,不知道什么天大的事值得深夜扰民一路来我这程王府?”
荣锦桓皱眉,却扯出冷笑来:“朕的车可是抄了小路,这才入夜,谁说朕扰民?”说着,大手一挥,侍卫全紧紧的闭着嘴。
荣锦桓满意的又笑了下:“程清雯,你半夜不睡,见着朕也不跪。倒是架子大!”
“皇上深夜前来,不就是为了抓人么,请进便是。”程清雯翻了翻白眼,索性让了条道,规规矩矩在一旁行礼。高声道:“恭迎皇上!皇上万岁!”
荣锦桓心里一沉,刚踏进空落的步道就见着前厅灯火通明,一人在厅里侧面端坐,墨黑的轻薄长衫,同样墨黑却无光泽的头发披在脑后,恬静的脸上看不出悲喜,约摸二十五六的容貌并非出众,但他干净的周身却很是惹眼。
他的皮肤是少见的白,程苍白之色,白的诡异、白的透明、白的暗淡,闭着眼,睫毛被烛火映着拉出长长的影子。
听见脚步声,那人缓缓站起身,开眼,眼神空洞而没有焦距,却随着荣锦桓的步子微微侧头,行了个礼便又坐下:“见过皇上。”
荣锦桓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冷哼一声在首席坐下:“朕来探望程爱卿,不想如此巧合,怀王爷也在啊。你双目不便,倒是难得见你走动。”
侧座之人正是怀王怀轩墨。
怀王虽过问工部刑部,但借着程清肃过府协理,硬是将一切都控的井井有条,虽双目不能视物,可借着侍郎的笔墨,能将大小事件处理的分毫不差。
不仅如此,怀轩墨几乎是当下最传神的医者,对天下草药金石、奇门百毒了如指掌,只可惜从不开诊医人,全凭个人喜好信手拈来,否则全太医院的太医都要丢了饭碗。
四个异姓王爷之中,属怀王最为深居简出,这种时候出现在程王府,未免太巧合。
“谢皇上关心,这不便与生俱来,轩墨早已习惯,皇上不必挂心。”怀轩墨却答着他半句话,对另半句充耳不闻。
“朕今日夜游,忽然有兴致见见程王爷,不知程王爷何在?”荣锦桓干脆切入正题,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松松垮垮倚在门口的程清雯。
就算怀轩墨在厅里拦他,也休想拖延时间。
“我哥不是接了圣旨、带人马绕道北麓去离国了么?算时辰他还未到益州,皇上这么问,好生奇怪。”程清雯不满的看着门口雕像一样杵着的大祭司,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来,“无阳祭司倒也清闲,什么时候喜欢管这等闲尘俗事了?”
赵无阳面无表情,用冷到极致的眼光瞪了她一眼,不答。
“朕在问程清璿,不是程清肃。”荣锦桓耐心全无,这程清雯聪明得很,但她岔开话题却并非易事。
第七十三章 轻易过关
程清雯只惊讶的“啊”了一声,居然若有所思的开口:“你说我那个甚少出门的二哥啊,他在,你等等啊。”说完,一路小跑出去。
“目无尊卑!”荣锦桓猛的一拍桌子。
来程王府不说连杯茶都没,程清雯一口一个“你”字,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可见惯了恭维的话,偶尔如此他却怒不起来,全当是这小姑娘不懂事。
常德已经瞠目结舌,又不敢插话,一张老脸扭曲着甚是古怪。
怀轩墨虽看不见,听倒是听了个明白,也不多嘴,继续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面带微笑的“看着”。
荣锦桓似是胜券在握,丰神俊朗,唇边只挂着一丝玩味笑意。
岂料,那多日不见的清隽身影跨过门槛徐徐走来,通身银白的缎子罩了纱衣,镶着蓝色玉石的头冠将他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白皙而柔和的五官,一双别人装不来的如水眼眸带着笑迎上他的目光。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荣锦桓的脸色一分分难看下去。
“臣见过皇上,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程清璿面带微笑,轻轻一拜,看他的目光似洞悉了一切般微微转变。
荣锦桓猛的看向垂手而立的赵无阳,后者眉头紧锁,半晌竟然肯定的点点头。
此乃程清璿无误。
信鸽来报,本应奉旨回京的程王爷尚在姚华山、身边还跟了个女人,怎知他好端端出现在程王府。
“皇上……”一旁的常德小声的提醒,荣锦桓回神,这才免礼。
“不知皇上深夜到访,所为何事?”程清璿明知故问,惹得荣锦桓牙痒痒。
“朕听说,程王爷携了心爱之人归来,谁都知程王爷素来不近女色,不知是何女子能引君倾心?朕要见一见。”他越说,略带棱角的脸庞越显得严肃起来。
程清璿不温不火回道:“皇上。不凑巧,她已然歇下,皇上深夜造访女眷似乎于理不合。皇上若是执意,臣也自当守口如瓶。”说着,还微微颔首示意。
荣锦桓冷笑一声握拳,锦袍大袖一挥毅然转身道:“朕岂是胡来之人?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又何必见之。”
说着,目光一转,又道:“既已暮春,生息将滞。这采选一事想必程清肃回来即能办妥。不知那日殿中的苏若芸。程王爷以为如何?”
“皇上乃天子、人中龙凤。器宇轩昂,当是配的上国色天姿。”程清璿面色波澜不惊,坦然答道。
“不知程王爷的美妾可也是国色天姿?”荣锦桓目露锐光,唇边带笑。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房门。
“虽比不上皇上的后/宫佳丽,可于我心中乃是致美,还望皇上恕罪。”程清璿轻言两语就搪塞过他的话中有话,目光笔直、未为所动。
荣锦桓冷哼一声,转眼朝赵无阳看去,扬声一句:“如此,大祭司可满意?”说着便大踏步而去。
常德擦了擦汗,如此一来皇上不知道回去又怎么发脾气了,心想着。急急忙忙跟上荣锦桓的步子,小声道:“皇上,这苏若芸失踪数月,皇上既怀疑,为何不先去苏府责问仆从、再公然来此要人?罪名也可落了实处……”
不料。荣锦桓却扯着满意笑容回首,嫌弃的瞥了眼常德的老脸,道:“朕自有分寸,苏若芸出门还愿一事可真可假,如此这般,比公然问罪可有意思的多。常德,你权当不知道,闭紧嘴。”
他说罢,忽然收住脚,敛起笑容道:“既然出宫‘夜游’,摆驾顾大人府上罢。”
随着常德的大声领旨,程清璿冲皇上背影抱拳,一旁的程清雯喜出望外的跟着行礼:“恭送皇上。”
“大祭司留步。”
赵无阳欲走,却被拦下。
程清璿缓缓上前,竟用变得锐利无比的目光瞧着他,在他身旁站定:“赵无阳,你对付我尽管来,我们四王府奉陪到底。可若再牵连无辜、为所欲为,就算你身在皇宫,我也一样要你偿!”
声音只他一人能听见,却直击心扉。
赵无阳脸色煞白,退开一步颤声道:“我既已出手,便不再回头,程王爷好自为之。”说完转身而去,似是慌不择路,几乎和起身的怀王撞个满怀。
怀轩墨轻轻拍了下尘土,不以为然。
待人都散干净了,程清雯豁然转向程清璿,面露担忧:“哥,你没事吧?京城之中只有我和轩墨留着,我看那皇上多半是知道你行踪。”她看着他逐渐苍白的脸色,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