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芸被他这么一说倒有些闷闷不乐,隔了半晌才道:“百泽,非要如此么?”
“只要不危及扶苏,同天颐人联姻倒不值一提,例如那个小郡主。只要守口如瓶安分守己不再踏出扶苏一步,那些小题大做的长老倒也未必介怀。”百泽拖着腮对她无辜的眨眼,“但是清璿不同啊,他算是扶苏隐居以来第一个这么干的尊主,要妥协自然就要顺位让贤。何况借此脱离扶苏,万一荣锦桓有何异动,也赖不到扶苏头上。”
若芸抿唇不答,程清璿向来高瞻远瞩,只是这般,真的好么……
百泽见她发愣,伸出手在她跟前晃了晃。笑道:“丫头你回神啦,这么做未必不好,只是还没到那一步,谁知道会怎么样?”
“百泽,扶苏可是有内乱的?”若芸没头没脑的问出这句,见他一愣。又肯定的重复着道,“是不是那些长老,并非赞成你等出山相助天颐?他们是什么人?”
百泽拉下脸来,笑容一点点淡下去,方才还弯成月牙的双眸此刻寒光冷冽。似是极不愿提及此事,但他沉默许久还是轻声开口:“扶苏国现在拥有的东西,自然是一笔财富。无论是族内还是外头诸国,无不打它的主意,但闭塞消息不通也会让人愚昧。逾千年传承下来,自然有人赞成互通文明,也有人赞成完全切断联系,这便是龙华山庄的由来——它作为秘密基地,是扶苏通往天颐的媒介,而能出扶苏的除了族长尊主,还有近卫与能干的仆从。”
“那些长老……”若芸皱眉。
“大学士。”百泽抬眸看她,语声铿锵,“就同你爹当初的官位一般,算是扶苏的内阁。可惜有族长在前,他们虽参政却无绝对实权,有威信却无威力,要威胁族长的能力还差得远,可没有他们,族内事务也无法非常顺畅的进行。总的来说,就是一群没事找事的糟老头子,烦!”
“噗……”若芸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百泽想起这茬就烦恼极了,郁闷的道:“天颐皇权是绝对的,皇上解散内阁轻而易举,扶苏传承那么久,老头子不是说散就能散,有时候还是要屈服,你懂了吧?”
“懂了,不过我不赞成。”若芸微微一笑,心下多少有了主意,“天颐的皇上也不是能随心所欲,胡博文能被扳倒,扶苏长老一样可以。”
“哼,我看你是小看了那帮老家伙,虽然闹事的只有一部分,但也足够头疼了。”百泽轻蔑的说着。
“如何?”若芸略感诧异的问他。
“我们来天颐十数年,就在今年暮春,老头子们还趁族长与尊主久不在扶苏,联合一些脑子同样发浑的族人,历数我等此行弊端,搬出组训想逼我们回去呢,头一个发难就是朝着清璿。正巧程清雯回去,清璿也正在龙华山庄,故而暂且无事。”百泽极不情愿的说道。
“这般……”若芸咬了咬唇,又陷入沉思。
“也不能怪他们,扶苏也不是没有叛逃之人,否则,那么多年对扶苏的传闻都未曾湮灭是为何?”百泽长叹一声,起身转了圈,又叮嘱她道,“丫头,你眼下不仅躺了天颐皇家的浑水,还卷进了扶苏事里,怎么都要小心。”
若芸知晓他是帮自己,心头一暖,期待的道:“百泽,若我有办法化险为夷,你会帮我的,对么?”
“自然。”百泽满口答应。
“异姓王是否一条心?”若芸复问。
百泽知道她是问程清肃与怀轩墨、甚至夏朱月,思忖片刻便道:“看似貌合神离,实则紧密相连,我看夏朱月未必真同你对着干,所以即便并无助益,至少不会阻拦。”
“我只是有此一问。”若芸笑开了,跟着站起来,盯着他明媚的笑脸,肯定的道,“如果叛逃的人有了后人,那人恰恰是祭司一脉,倒并非出师无名。”
“我有说过吗?”百泽指了指自己,有些心虚的反问。
“没有,不过既然祭祀一脉可以认出你们的来历,又同样精通术法,我想你搁在清璿桌上的大约是这等消息了?”若芸勾唇一笑,坦然道。
“也是猜测而已。”百泽虽点头称是,却背转身去神情闪烁,轻咳一声佯装急事紧走几步,“我先走啦,去看看夏朱月有没有把程清肃打死打残。”
若芸终于忍不住捧腹,看着他兀自逍遥的背影摇了摇头,暗叹他们若非族长命长、资质过人,要以弱冠之龄接替高位恐早就遭到扶苏长老的倾轧。
自从夏朱月来了龙华山庄,整个山庄都开始鸡飞狗跳,似乎他随性而至就可以弄断花草树木、下池捞鱼,成天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
山庄的侍从们避之唯恐不及,就连夏朱月的随侍也对他头疼,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幸好龙华山庄与世隔绝,他好歹并未带任何一个红颜知己前来坏了规矩,程清璿倒也睁只眼闭只眼。
若芸识趣的离他远远的,夏朱月救她绝对是不情不愿,每每见到她没好脸色不说,还常出言讥讽,让她还嘴不是、沉默无效。
好在夏朱月在程清璿面前还不敢太放肆,她便在程清璿忙碌的时候常常伴随左右,一来解闷,二来看看这扶苏到底有何玄机。
她以前只见过他写字,却不知他除了调药,得空了还要看积压下来的文书,忙碌的时候不比宫中主位逊色,而程清璿并不批阅盖章,而是细细的写条目,即便他很快的过目批笔也常常一坐便是半天。
她看不懂那古文字,只有族长等经常往返天颐的人呈上来的公文她能看得懂,所言无非是地脉异变后,水纹运转受挫,淬火令和卷轴尚未寻回,清平教生乱等事。
程清璿看凝神注目之下绝无平日的温和,相反却是严肃而专注,她不忍打扰,便常坐着想百泽提及之事的对策,一来二去却始终打不定主意。
偶尔倒暑袭来,她便扇着衣袖踱来踱去,而桌案后的人却动也不动,素净的脸上汗无点滴,那静美的容颜似乎能让周遭的空气都凉爽无比。
她看着他,悄悄的绕道他背后替他顺着长发,他向来不爱高束,更多的时候只简单的插上跟青玉簪,青丝垂泻,轻梳而过,那柔软熟悉的触感让她感慨万分,当日一见,竟也能化成点滴延续至今。
若芸无声的叹息,这般宁静和美下却是暗潮汹涌,她虽自信满满朝百泽保证,却其实并无十成把握能让自己顺理成章的陪伴他左右。
相遇已是不易,相守却比之更难。
她正想的出神,手指顺着他的脖子滑到他脸颊上,轻轻碰着他面上凉而柔软的肌肤,却冷不防被他伸出的手抓个正着。
“乏了?”他倒是不恼她的捉弄,微微抬头问道。
“没有,只是在想,若赵无阳的师叔还活着,他与扶苏有关,那他会不会目的是扶苏,而非天颐?”她说着,下意识顺着那绕指长发轻扯,又俯身搂住他的脖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承诺
他吃痛的皱眉,叹了口气丢下文书,干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扫先前的严肃,和颜悦色道:“此人的死并无所记录,以前只当大祭司一脉师承杂学,又以盗取淬火令与密卷为幌,实则手法类似扶苏倒未必不是真。只是眼下无需担忧过早,你更不用烦忧。”
“可是……”她有些不安,只得小声道,“百泽说审了那些流寇,直接送去官府治罪。业城那般兴师动众,万一惊动了谁,可如何是好?”
“有权则用之,我等是天颐皇帝封的王,自当不容置喙。”他言之凿凿。
“我……我只是觉得,皇上不可能没有动作。”她咬了咬唇,想起荣锦桓曾对她志在必得的神色,心下闷闷,又道,“即便皇上没有动作,那大祭司一脉能兴风作浪,定有厉害的同党才对。”
“眼下只是猜测,切勿杞人忧天。”程清璿只淡淡一语带过,并不愿多聊。
她不死心,又问:“青鸾在宫中的确保护于我,清平教怎会那么好心?”
程清璿摇了摇头:“或许只是巧合,误打误撞。”
“清璿,那公主……”她干脆换了个话题。
“你决定就好。”他淡笑以答。
她垮下肩来,她是后来才知道业城被清扫了一番,缘由当然是她失踪与差点受辱一事,为此程清肃没少骂百泽,可百泽有程清璿这个挡箭牌完全就无所畏惧,不仅理直气壮而且得意洋洋,程清肃发作不得干脆哑了火,这可都拜程清璿四两拨千斤的脾性所赐。
而她,明明能气急胡博文、顶撞天颐皇帝,居然在此一句话都说不完。
她忽然明白程清肃同怀轩墨平时到底是怎么碰这个软钉子的,难怪一个严肃、一个不受威胁的脾气,到他跟前都无计可施。
“你担心自己便可,还记得答应我安心养病的?”程清璿见她烦恼。便用脸颊贴上她的前额,提了声音提醒她道。
若芸埋怨的瞪了他一眼,不满道:“我都快养成木头了。从前总不能替你分忧,眼下我若有主意。自当是想同你一块儿分析的。”
“是,你若有主意,我自当洗耳恭听。”他却笑出声来,伸手拂开摊在桌上的书卷,俯身在她唇间印了一个深深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