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朱月脸色倏变,纵身一跃便到了她面前道:“我没说允许你走,何况。你凭什么知道我是生乱而非平乱?”说罢便用那神采邪魅的双目嘲笑般盯着她,似乎非要听到答案不可。
若芸见他这般脾性又拦住了她的去路,不由蹙眉:“你同那将军说了什么?又怎的让他当苗人统领?你就这么走了,万一苗人不买账、血流成河,你该如何收拾?”她接连丢出几个疑问,心想夏朱月的确太过乱来,根本就是照着性子想一出是一出。
夏朱月却眯眼瞧了她一眼,这一回却敛了笑容难得的正色道:“我问他,如今湘西的守军非天颐本土血统的可是占了多数?士兵是否希望同苗人打?是否希望异族被驱使?皇上的命令明明是收复苗疆而非奴役苗人,上任湘西刺史又如何奴役苗人的。你知也不知?”
若芸被他回敬的多番疑问所难,张了张嘴,竟哑口无言。
“他便同你这般惊诧,说为国效力身在其位。”夏朱月边说边不忘取笑,可脸上却一丝笑容都没有。“我便又问,清平教打着的那什么旗号说是为了民为了苍生,可实则可是每到一地烧杀抢掠敛财不止?多次袭击京城难道除了那头人的私怨、私心,还会有别的理由?湘西刺史不勤政爱民,天高皇帝远,倒是忙着来巴结本王,本王过得不舒服就来苗人这里玩几年。你有意见?”
若芸瞠目结舌,夏朱月帮着苗人打天颐,又帮着天颐打清平教,又暗中踹了湘西刺史一脚,这细细算来得益的倒还是百姓,他张狂任性的脸皮底下到底是如何真实面目当即呼之欲出。
“那壮士……怎么办……?”她还是心有顾虑。
夏朱月见她忧心忡忡便更为得意。抬手扯掉了苗人喜爱的头饰腰饰,露出轻飘飘又装饰的光彩夺目的衣裳来,挥袖抛却冗杂,那股浓香让她直皱眉。
“那周平你看他莽夫一个,好歹有那么一点点脑子不至于笨死。他能潜伏多时、伪装成别寨的首领来赴宴。定也知道怎么去谈判、怎么去应对。至于他是当苗人头子把湘西刺史砍了呢,还是当天颐走狗把苗人收了呢,我就管不着了。”夏朱月早没了再解释下去的耐心,解下腰间的竹筒小心的燃了,一道信令烟花从他手中的竹筒冲向天空。
“那什么破清平教头子竟然同那吹箫的勾结,我没工夫再在苗寨耗着。”夏朱月说着竟咬牙切齿的收起竹筒,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牙。
若芸终于想明白他的话后,不由愣住:“吹箫之人不是清平教教主?”
“吹箫之人熟悉我扶苏曲法,又知道傀儡术如何运用,清平教却知天颐地势、软肋,无孔不入,两者肯定不可能并存在一人身上。”夏朱月一副头疼的模样,点了点眉心,“淬火令被盗像凭空消失一样,在我眼皮底下偷东西,是跟你一样活够了。”他狠狠得说完,眼角余光瞟了瞟她。
若芸哑然失笑,怪不得夏朱月气急败坏赶去离国逼问索泰,恐怕有人监守自盗他颜面尽失。
“怀轩墨那卑鄙小人,胡乱将我的事告知他人,你说我是杀了你好呢,还是不救你好?”夏朱月并未忘却她曾出言激他,阴冷而笑。
若芸本能的退后一步,又低叹一声:“两者都是死,请南王随意。”她说完便瞅了瞅他弓起的右手五指,勾唇轻笑,“南王不必顾虑,要知凡若将死之人,定会罔顾自身、希望生者欢喜。你杀我那么高兴,你就动手罢。”
夏朱月的邪笑凝注,瞧着她无惧无畏的笃定神色,手爪缓缓松开,褪去了那一身戾气,起步同她错身而过:“轩墨那个信口开河的呆子倒伪装的像个干净人,赤炎,你明天带她去东寨,青舒我们走!”他大声命令着,展臂腾空没入黑夜。
那叫青舒的小胡子应了声,将随身包裹扔给赤炎便跟了去。
赤炎调息妥当,取了包裹中的食物和水递给她。
若芸见夏朱月无声无息张狂而去,赤炎又像是没事的模样,这才坐回地上,接过水囊问道:“为什么要我去东寨?那是什么地方?”
“东边的寨子。”赤炎回答得利落,着手搭了石头又烧了圈野草,在中间生起火来。
“可以不去吗?”若芸又问,干粮下肚倒是让自己倦怠的身体稍恢复了些。
这回赤炎凝神调息,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若芸等了会儿知道他以沉默拒绝,便悻悻又喝了口水,心想夏朱月这疯子又弄什么古怪,不救就不救,何苦让她赶往下一个苗寨,莫非又是要见证他的作为?
若芸没好气的想着,挨着火堆找了棵壮实的树睡了下去。
天大亮了,若芸醒来尚在迷糊,环顾四周便直接给吓清醒了:夏朱月挑的地儿是一片小小的草地上,而草坪尽头的几株树后原本看不清的一团黑根本就是断崖,昨夜她要是真顺着走过去,非掉下去不可!
若芸吞了吞口水,转身看了眼身后树林,只觉得丛林深幽、茂密无光,篝火尽数熄在围成的石圈里,赤炎不知是不是调息了一宿,眼下笔直的站在她身侧待命。
她起身远眺,顺着前方的断崖俯瞰山峦迭起,只见隐约有大大小小的吊脚楼镶嵌其间,看样子苗寨均依山而建、四周皆峭壁为天险,也难怪朝廷派兵打了几十年都未曾真的征服过这里。
若芸借着日光看了许久,赤炎则是一言不发的站着、丝毫没有催促的意思。
她忽然抬脚,顺着树木斑驳的阴影走了几步,面朝那密不透光的丛林,扬声道:“人可躲,但影子却躲不过,你出来便是。”
一个翠蓝的身影翩然落地,衣裙上的绣珠连着发间的翠石在阳光下夺目异常。
若芸看清楚来人便防备的后退几步,微笑道:“亦欣姑姑?还是我该叫你别的?”
来人正是那日打她一掌的亦欣,只不过此刻她卸去宫衣和面上细小皱纹的伪装绝非先前的中年之姿,而是神采昂扬,倒是眉间一股浓浓的阴冷化也化不开。
几乎同时,赤炎已经站到她身前,目光闪烁不定,似是既有防备又有忧惧。
若芸皱眉,此人绝非普通人,且普通人根本到不了这种千尺断崖之上,赤炎未等对方动手就将她护住,绝非寻常,便出声探探虚实道:“想来你乔装打扮随我一路来苗疆,甚是辛苦,要杀我也不必动手,我蛊毒在身时日无多,你还是早点走吧。”
亦欣上前一步,瞥了眼赤炎,哼了声道:“贤妃娘娘倒是命好,临死也有人护着。”
“拖你的鸿福,没给那一掌打死。”若芸目光生冷,戒备的看着她,不知真动起手来是她技不如人,还是赤炎败下阵来。
亦欣只是来回走了几步,观察了下四周,又盯着她道:“我不打你一掌,你早就死了。”
“那我还要谢你,顺道谢你杀了夏暖居的丫头,想推我下池塘,神不知鬼不觉杀了许美人。”若芸耐心的陪着她‘闲聊’,却直觉眼前这人绝非善类。
亦欣收起所有表情、近乎认真的看着她:“那丫头想投粉末到井中被我察觉,我不过顺手料理了。池塘那次若非我拉住你,你便栽了下去。至于许美人的死,与我无关。若非我几番出手,你还能活命?倒真会恩将仇报。”
赤炎却反而向前挪了步,同她呈剑拔弩张之姿。
第一百七十二章 重逢
若芸寻思片刻,想起那丫头是楚如兰的,怕真是楚如兰气她前日那一巴掌便指使报复,且她这般说,倒也能信上三分,可看到丫头倒粉末、未加调查便出手害之,真是不把人命当回事。
虽这么想,若芸面上却依旧淡淡,朗声道:“好,就算你说的是真,我也信你眼下没必要演戏,我且问你,你受何人命令袒护与我?跟着我到此地,意欲何为?”
“无人命令我,我跟着你到这里,也不过随行护卫而已。不信,你大可问赤炎。”亦欣抬了抬下巴,转向赤炎道。
赤炎身体一僵,未做任何表示。
“你身手了得又认识赤炎,看来我又遇到一个近卫。”若芸一语道破,不想和她再玩花样,反而嗤笑道,“只是你行踪诡异,恐非受扶苏族长的命令,我说的对么?”
若芸瞅见她迅速转变的脸色,便知自己猜准,只是她在夏朱月出现的地方远避,赤炎又这般防备,恐怕她是受清平教的命令。只是她若受清平教命令何以护着自己?明明该杀了自己、夺取昆仑曲才对。如果她判出扶苏、弃明投暗,赤炎不是该早就与她动手了么?
亦欣沉默半晌,神色恢复如常,锐利的眸子盯着她,似乎藏了什么东西一般背着手,道:“不愧是贤妃娘娘,这等缘故你倒也能猜了大概,可惜我此来只是求你帮个忙。”
“你的目的?”若芸沉下脸来,冷声问道。
“我叫青鸾,本是朱雨大人的婢子和护卫。”她忽然诚恳起来,满目悲切,“夏朱月大人因多年前朱雨大人的事而迁怒我等,将我等逐出族中。我自幼服侍在主子身旁,日夜期盼有一日主子能不计前嫌允许我等回去。”
“所以你就护着我来帮主子的忙?”若芸挑了挑眉,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同时琢磨着赤炎的动作。摇头道,“可惜,你的主子夏朱月盼着我死,你带我的项上人头去倒是能博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