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紧抿嘴唇,许久才一字一顿说:“正事要紧,别再节外生枝了。”
长安看了看谢三,又望了望沈家大门,义愤填膺地说:“三爷,您又动了恻隐之心。依小的看,她晕倒根本就是装的,联合她家的姨娘演一场戏,目的就是赖上沈家……”
“若是装的,怎么骗得过大夫?看起来她不止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谢三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续而正色对长安说:“眼下我们得先弄清楚,沈念曦是真病还是假病。你除了告诉林捕头,不要再管何家的事,再请他悄悄找人问一问替沈念曦把脉的大夫,问得越详细越好。另外,把沈念曦病了的消息送去青松观,以林家二房的名义。”
长安点头称是,急匆匆走了。谢三若有所思地盯着沈家大门,慢慢勾起嘴角。
同一时间,沈经纶疾步走在花园的石径上。他已经拧干头发,换了干净衣裳,正往漪兰院走去。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嘈杂,漪兰院宁静又绚烂,满院子都是五颜六色的鲜花,在晨光中争奇斗艳;墙脚的翠竹碧绿娇嫩,经过雨水的冲刷更显得绿意盎然。负责洒扫的仆妇看到沈经纶,急忙上前行礼。
沈经纶点点头,步上台阶,守候在门边的丫鬟已经为他打起帘子。
“祖母,孙儿向您请罪,是扰了祖母的清净。”沈经纶对着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行礼。
老人笑了,满脸褶子,眼睛弯成月牙状,瞳孔却没有焦距。她颤巍巍地伸手,朝声音的源头探去。沈经纶急忙握住他的手指。
“好孩子,坐这边。”老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沈经纶坐在老人身边,低声解释:“祖母,孙儿安排病童冒充念曦,只想找到心怀叵测之人,却没料到弄出这么大动静……”
“祖母老了,不喜欢听这些事,现在每日有重孙陪着,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你也有好些天没见到念曦了吧?快去瞧瞧他吧,这孩子真是乖巧,不哭不闹,谁抱他都笑嘻嘻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絮絮叨叨说着,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沈经纶,眉眼都是笑意。
沈经纶陪着祖母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由丫鬟领着步入内间。
宽敞的房内间,两个奶娘正坐在窗前做针线,紫兰默然守在摇篮边。摇篮内,沈念曦举着肉呼呼的小手,在空中乱挥,乌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两只小腿在薄被下一蹬一蹬,玩得甚是欢快。
紫兰和奶娘察觉沈经纶来了,急忙起身行礼。
沈经纶示意她们在屋外侯着,目光一刻都没离开摇篮中的小人儿。他立在摇篮边,弯腰凝视儿子胖嘟嘟的小脸。林曦言是瓜子脸,他们的儿子却是小圆脸,可是从他的五官他能看到她的影子,特别是他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很神奇,这个软软的,小小的肉包是他的长子,是生命的传承,他们之间有着难以割舍的父子天性。稳婆对他说,她从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这么白净,这么漂亮。这话虽是恭维,却也是事实。他和林曦言的儿子,能不漂亮吗?
沈经纶呆呆地注视儿子,情不自禁的,他伸手触摸他的小脸。沈念曦受到惊扰,脸颊不客气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继续蹬着双腿,试图踹开恼人的薄被。
沈经纶伸手抱起儿子,一手环着他的身子,一手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脖子,把他紧紧拥在怀中,任由他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把口水擦在他的衣裳上。他侧头,用脸颊轻轻摩挲儿子的胎发,闭上眼睛享受这宁静的一刻。许久,他依依不舍地亲吻他的额头,把他放回摇篮中。
当沈经纶走出漪兰院,脸上再无温柔悲戚之色,眼中只剩下淡漠。
沈志华在院子外等候多时,见主来出来,急忙上前回禀:“大爷,林家二老爷,二太太,二小姐来了。”
“恩。”沈经纶点头,没让他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有情况吗?”
“暂时没有。”沈志华不自觉皱眉,压着声音说:“衙门那边,林捕头昨天押了一个男人回去。上半夜的时候,吕县令亲自在后院待客。”
“哦?”沈经纶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变化,回头看了沈志华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沈志华略略斟酌了说辞,恭敬地叙述:“按照大爷的吩咐,衙门那边只是命眼生的人粗略打听了一下,只探得林捕头押回的男人就是早前的谢三,尚不能确认他到底是谁,也不能肯定他是否表小姐口中‘问路的小厮’。”
说到这,沈志华停顿了一下,暗暗观察沈经纶的表情,这才继续说道:“打听消息的人在衙门附近发现表小姐家中的老仆张伯,他像无头苍蝇一般,一会儿打探大牢里有没有名叫‘谢三’的囚犯,一会儿又问起林捕头的行踪。在下自作主张去何家查探了一番,原来,是表小姐身边的丫鬟白芍报官,领着林捕头去何家抓人。至于罪名是什么,尚不清楚。”
沈经纶不置可否,低声问:“她昨晚就来了?”
沈志华微微一怔,意识到沈经纶问的是何欢,他赶忙回答:“按时间推算,表小姐应该是听到小少爷生病的消息,立马就赶来了。她一个人在廊下站了大半宿儿……”他吞吞吐吐,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一眼沈经纶。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大爷。”沈志华上前一步,低声回禀:“昨晚表小姐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他把何欢的话一一复述,不解地说:“表小姐所言虽不是秘密,但大奶奶在世的时候,禁止府中的下人与表小姐一家有任何往来……若说是紫兰不小心说漏嘴,看着又不像。早前她和白芍说话的时候,一直有人在边上注意着……再说,紫兰对大奶奶一片赤诚……”他的声音渐渐弱了。
沈经纶听着他的叙述,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眼中露出几分不耐烦,但很快掩饰过去。他吩咐道:“先前她自称曦言,你找两个丫鬟,把这事透露给林二小姐。至于其他的事,暂时以不变应万变。”
“大爷,先前那次,是在下办事不利……”
“过去的事就算了。”沈经纶望着池塘边的**树,轻轻扯了扯嘴角,喃喃自语:“说起来,是我低估了她,不过……”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很清楚林曦言如何对付何欢。当日毫无还击之力的人,为何在一夕间就变了,变得--
沈经纶找不到适当的词形容,他只是隐隐觉得,他从何欢身上看到了林曦言的影子。“或许因为她们是表姐妹吧。”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不疾不徐往前走。
沈志华紧跟沈经纶的脚步。眼见病童和大夫们就在不远处的院子内,他硬着头皮说:“大爷,那个谢三独独姓‘谢’……”
“等见到他,自然就能见分晓。”沈经纶打断了他,举步跨入气氛压抑的小院,隐约可以看到丝竹跪坐在孱弱的病童身边,细心照料他。
随着大夫们陆续离开沈家,沈经纶独子病重的消息满城皆知。一时间,沈家门前车水马龙。即便沈经纶概不见客,但并不妨碍别人“探病”,表示关切与慰问。这其中既有沈家的生意伙伴,也有沈氏族人,更有自认沈经纶至交好友的攀附献谄之辈。
至于有女待嫁闺女,心心念念“沈家大奶奶”名分的人家,心思就愈加活泛了。毕竟沈念曦若是活着,他就是沈经纶的嫡长子,将来是当仁不让的沈氏家族族长。再加上“念曦”二字,沈经纶日日对着他,怎么可能彻底忘记林曦言。可他若是死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有这样想法的人,林梦言就是其中之一,当时她差点大笑三声。清晨,她与父母稍一合计,急忙坐马车赶来。眼见大夫们一个个摇头离开,他们一家三口更是急切,奈何他们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依旧不见沈经纶。
“父亲,您好歹是长辈,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林梦言不耐烦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嘴里嘟囔:“这次可不能让姓何的抢了先……”
“沈家娶谁也不会娶那个何欢的。”林梦言的母亲吴氏不屑地嗤笑一声。在她眼中,何欢就是一个笑话。
林梦言一边向外张望,一边说:“母亲,您不知道,她,她和以前不同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林谷青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说:“以我的经验,此刻我们等得越久,待会儿沈经纶见到我们,就越容易说话。”
“梦言,你父亲说得对,你呀,就是性子毛躁,不如曦言那丫头沉得住气,才会事事让她压你一头……”
“母亲,她都已经死了,再聪明,再沉得住气,有什么用!”林梦言的表情瞬时阴郁了几分。
吴氏看着女儿,暗暗叹一口气,转头对丈夫说:“关于亲事,沈大爷到底什么意思,他身边的人可曾露过口风?一百天很快就过去……”
“我和他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他的心思……”林谷青摇头叹息,“没人猜得透,他身边的人,嘴巴各各像蚌壳……”
“何大小姐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大爷的名字,自称大奶奶?”
听到屋外的轻声议论,林梦言回头对父亲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贴着窗户侧耳倾听,只听屋外的丫鬟又道:“……沈管家怎么会留她在府上,还要我们给她端茶递水……大爷是谦谦君子,不会因为她昨晚就来了,心怀感动,就娶了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