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靖与林诺言同龄,从他开始记事。何家就只剩下空壳子,除了那进长年失修的大宅,他压根没见过真正的“漂亮”东西,才会由衷地赞叹沈家的客房。
很多东西都需要时间的累积,才能到达一定高度,真正的世族绝不是银子堆砌而成的。
十年前的林何两家,积累了数辈,才有那时的规模。如今,两家败落得那么彻底,即便林诺言和何靖考上状元,也很难在他们这辈让家族恢复昔日的辉煌。
当初,她不希望弟弟长大后被人嘲笑“没眼光”,这才不理会林梦言讥笑她,尽教弟弟见识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一心好高骛远。这会儿,何靖也是她的弟弟,他与林诺言一样依赖她,她应该一视同仁才对。
转念间,何欢低头对何靖笑道:“靖弟喜欢这间屋子吗?”
“不,不是的。”何靖一下涨红了脸,喃喃低语:“母亲说,君子需有品格与节操,懂得修身养性,不该贪图享乐,更不该嫉羡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身外之外,让别人小看我们。”
何欢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大姐,母亲说得不对吗?”
“不是。”何欢笑着摇头,“任何人都不该嫉羡别人的东西,但除了不嫉羡,我们也要有眼光,知道哪些东西是值得欣赏的,哪些东西不过是徒有虚表。”
“可是母亲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省得看得多了,我就无心念书了。”
何欢心知,陶氏嘴上教育何靖不应该嫉妒羡慕旁人的富贵,其实她自己压根就没做到。世上的事,唯有做到坦然对面,才表示真正放下了。确切地说,陶氏依旧没有放下陶家与何家从兴盛到衰败的结局,所以只能选择不看不想,如鸵鸟一般,把头埋起来。
何欢笑着摸了摸何靖的头,回道:“大伯母只是希望你能专心读书,不过如果你能用心读书,认识一些‘漂亮’东西又何妨?我们不过是纯欣赏,只要不是想着夺人所好,不会因此嫉恨上主人家,或者一心巴结主人家,没有关系的。你要记着,再漂亮的东西,都是死物,最重要的还是我们的心态。”
“大姐,什么是心态?”
何欢想了想,指着屋内的牡丹花屏风说:“靖弟,你看这块屏风如何?”
“很漂亮,我喜欢这花儿,它们……”何靖侧头想了想,“这花儿颜色好看,一大朵一大朵盛开,仿佛通人性儿,显得很高兴似的,所以我看了也很高兴。”
“这是你看这块屏风的感想。可有的人不是这样想的。有人看着屏风会想到,为什么屏风是沈大爷的,不是他的,老天太不公平了;有人压根不认为屏风好看,但他们觉得既然是沈家的东西,一定很值钱;还有人会绞尽脑汁想得到一块一模一样的,哪怕没银子买到一模一样的,弄一副赝品也是好的。等等这些,就是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心态。”
何靖愈加迷惑,不解地问:“大姐,所以那些人的想法是不对的吗?”
“也不能说全然不对。”何欢摇摇头,“我只是希望靖弟不要成为那样的人。你现在觉得蓟州城很大,可是等你长大了,走出蓟州城,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我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到时我们一定要摆正心态……”
“大姐,你说的‘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何靖一脸好奇。
“这个得等你长大了,自己去见识。”何欢抬头朝窗外看去。嫁给沈经纶之前,她也不知道蓟州城以外的世界。他习惯了外面的广阔世界,如今却被困在蓟州,一辈子不能离开,一定不好受吧?
窗外的小丫鬟察觉何欢的目光,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悄然去找萱草。
不多会儿,萱草低头站在沈经纶面前,不敢大声喘气。她刚刚把何欢的一言一行巨细靡遗地禀告主子。主子听完,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坐在,似老僧入定一般,她进退两难。
不知过了多久,沈经纶低声喃喃:“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姐弟的感情这么好。”
萱草微微一怔,附和道:“是,表小姐自从下了马车,就一直牵着表少爷的手,一路都没有松开。表少爷对表小姐也很尊重,就是吃一块糕点,也是先给表小姐。”
“我知道了。”沈经纶淡淡应了一声,对她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又叮嘱她,用心伺候何欢姐弟。
待到屋内只剩他一人,他的指尖轻触林曦言留下的竹箫,恍然想到了那一日。
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是何年何月何日,只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挽着母亲。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她的笑容很耀眼,就连林诺言和大韩氏都被她感染了。
想到林曦言的笑容,沈经纶只觉得心口狠狠一抽,右手不自觉地握住竹箫,关节渐渐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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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2章 形势比人强
沈经纶独自枯坐,直至文竹在门外回禀,袁鹏来了,他才把竹箫放回锦盒,命袁鹏进屋回话。
袁鹏对沈经纶行了礼,直言道:“大爷,衙门已经派人去何家拿人了,何大太太哭闹了一回,说是死都不上公堂。魏姨老太太也是如此,最后只有曹姨娘跟着肖捕头回了衙门。”
“去拿人的是肖捕头?”沈经纶沉吟。
袁鹏点头道:“是。在下虽听得不真切,但他进门的时候,第一个找的似乎是何大小姐。何家的人已经告诉他,何大小姐来府上做客了。依在下猜想,他没有为难何大太太,应该是他发现大爷已经插手了。”
沈经纶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转念间又问:“谢三爷有什么举动?”
“谢三爷除了命人在衙门那边打探消息,另外又派人去何三老爷家了。”
沈经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相信,谢三已经知道,他接了何欢至自家“做客”。
短暂的沉默中,袁鹏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主子。他自认也算主子的心腹,可他越来越不明白,主子到底在想什么,更加不懂他对何欢的态度。“大爷,吕县令派了肖捕头拿人,或许是想借此事立功。万一……”
“不会有事的。”沈经纶笑了笑,“倒是何大旭等人的死,你查得如何了?”
一听这话,袁鹏表情凝重,低声说:“在下又去义庄查验过尸首,凶手下刀果断,全都是一刀毙命。在下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够骗了他们开门,又有如此好的身手。”
“最近蓟州城有生人出现吗?”沈经纶同样一脸凝重。
袁鹏摇头。片刻,他试探着问:“大爷,不知您记不记得,三年前,前任县令赵大人,他离开蓟州之后,便像人间蒸发一般……”
“你怀疑。他在蓟州城外被杀了?”沈经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虽然死有余辜,但他的随从家属那么多,什么人有能耐把他们一举擒杀,一个活口都不留?再说,官衙追查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具尸体都找不到?”他站起身,默默走到窗前,又回到椅子前坐下。似自言自语般说:“若是他被人劫财,对方发现箱笼中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为何不声张?”
“沈管事,您走得这么急,有要事禀告大爷?”门外传来文竹的声音。
沈经纶闻声,吩咐袁鹏按计划行事。命他先行离开,这才唤了沈强入内。
沈强进了屋,匆匆向主子行过礼。急促地说:“大爷,衙门那边闹开了,好多人都去看热闹呢。”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爷,您不知道,肖捕头才把何家的曹姨娘带上公堂,她立马扑过去揪扯水汀的头发,又是叫,又是骂,又是嚎哭。听到何三老爷说。唐安的画是分家的时候,何大老爷给他的,曹姨娘破口大骂。说他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之后又在公堂一哭二闹三上吊,吕大人脸都绿了。”沈强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那场面实在太精彩了,他都忍不住想给曹姨娘竖个大拇指。
沈经纶面无表情地听着。待他说完了,他问:“谢三爷去了衙门,所以你跟去了?”
沈强愣了一下,慌忙点头,恭敬地回答:“是,谢三爷突然去了衙门,小的就跟去了。不过一开始谢三爷只是远远看着,后来才让衙差禀告,与吕县令去了后衙说话……”
“他是什么时候让衙差禀告的?”
沈强想了想,恍然大悟般说:“是吕县令要对曹姨娘用刑的当口。”他说得十分肯定。原本他以为谢三去衙门只为看热闹,那时他还奇怪,谢三怎么会像无知妇孺那般八卦,这会儿被沈经纶这么一问,他才明白过来,唯有谢三亲自出现,吕县令才会看他的面子,饶过何家一干人等。
沈经纶听到沈强的话,轻轻勾起嘴角,他的笑容很淡,带着一丝冷然。许久,他再次吩咐沈强好生盯着谢三,便命他退下了。
午后,何欢没能得到任何消息,愈加心急如焚。眼见何靖已经睡着了,她索性命小丫鬟唤来萱草,直接问道:“表姐夫为何不让我知道外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