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随心缩在车窗口,推开小木窗,一双凤眼怯怯望着他,半晌叫一声“伯言”。
他立时便连心都碎了,安抚地给了她一个笑,眼中还是无奈:“师姐,你可不能再生病了……要是老这样,只能回山让师尊想法子调理,不能去常州了。”
师弟不生气了,她也就放下心来,抿唇点头。眼角一闪,偏头望去,戎卿正抬步走向她。心脏忽地停了一下,“砰”一声,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将小木窗阖上了。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总之……她不想看见他。
接下来的行程中,她一句话都没和戎卿讲过。顾伯言倒是习惯了,只是另外那人脸色越来越难看,到了晚间住宿的地方,已经黑成锅底。
乡野小店很是荒芜寂寥,然而顾伯言与戎卿都不敢冒险让孟随心赶路或是夜宿,只能勉强住下。好在打扫得还算干净,老板是一对夫妻,年纪都不小了,为人客气和蔼。
招呼着他们用了晚膳,见孟随心想沐浴,麻利地打了热水来。等她一身清爽地提着木桶出来,老板娘正在柜台后点着蜡烛绣花。
“姑娘洗好了?”笑着问她。
孟随心将东西交还,“是,多谢了。”
“客气什么,”老板娘笑笑,“天色不早了,听说你们明天还要赶路,姑娘早些歇息吧。那两位公子只怕都睡着了。”
孟随心又寒暄几句,转身回房,一进门就被坐在床边的人吓住。拔腿要走,却被一声“随心”叫停。
他声音低低的,仿佛失落。
她抿了抿唇,回过身故作镇定道:“你怎么随意进别人的房间?”
戎卿淡淡看着她,面上有些微怒气,然而目光触及她在光下愈发惨白的肤色,愣了愣,归于隐没。整理会儿情绪,他低声道:“随心,对不起。”
“对不起?”她讥笑,“对不起什么?”
他薄唇开阖,说得极其认真:“今日是我唐突了,对不起,你不要生气。若是不开心,打我骂我都可以,只是不要憋在心里,小心伤了身子。”并不是故意要惹她发怒,但她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叫他气得理智都没了。
忘了她不是从前那个孟卿云,忘了她如今避他如蛇蝎。只想像从前那样,用轻易的温柔化解她所有的冷漠与不甘,让她收回那些叫他不开心的话……没想到,她会哭成那样。
孟随心本来是气的,但他这么软软一求饶,她又想起自己不厚道地下药一事,不禁泄气。默了默,轻声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凤眼潋潋望着他,不容他躲避,“我虽然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同样的,戎大哥这么个明白人,应当猜得到我离开的原因。”
“你为什么跟着我们?为什么骗我?戎大哥让我不要憋在心里,但这些若说不清,我怎么可能放得下。”
戎卿嘴角逐渐抿直,倏然站起,脚下一动,直逼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扑面都是他的味道,强大的气势让她不由往后退了一点,双手挡在身前。
“你不知道为什么?”他低头看她,目光沉沉,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头顶。孟随心仰起脸,不肯退让地回视,表情竟是他最熟悉的倔强固执。
他心头一暖,微微弯唇,莫名含了几分笑意:“为了你。”
“孟随心,我只为了你。”
他目光缱绻,几乎柔得能滴出水来。
孟随心有瞬间的呆滞,随即睫毛一颤,嘴角扬起一抹轻笑:“你以为我会相信?”双手在他身前一推,让人离开自己一些。她清了清嗓子,缓声道:“戎大哥,想要骗人也要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
“你不相信?”他哭笑不得,“为什么?”这次轮到他来问了。
孟随心眉心纠结:“我已有婚约,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他一直想着将她带回长安,根本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如今也不得不正视起来:“那个婚约是假的,做不得数。”
她嗤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是师尊代我定下的婚约,便如同父亲之命,自当遵从。”微微一顿,“况且我与师兄从小青梅竹马,彼此相熟相知,最适合不过。”
“他不配,”他冷冷一笑,“孟随心,陆风他不配!”
“戎卿!”她气得眼睛都红了,“那是我未婚夫婿,轮不到你来诋辱!”
她竟为了别的男子与他发火、置气,口口声声,都是对陆风的维护——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凉到了脚底。与之相反的,胸口“腾”地燃气一股大火,火苗烈烈卷动,烧得他手臂青筋暴凸,只强忍着不伤她。
她偏不识好歹,横眉冷对:“戎卿,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愿说实话,我也不愿强求,从明日开始,你与我们各走各的路,不要再借故纠缠。”看了一眼门外,示意他出去:“我感念你对我的照顾,没有在师弟面前多言,但要是你不肯离开,我也再无顾忌……”
“你以为我没有强行带走你,是因为顾忌顾伯言?”他打断她的话,冷笑道:“你未免太看重一个小师弟了。”
她亦是冷冷的:“我当然看重小师弟,在我眼里心里,师弟比旁人重要千万倍。你若不是顾忌他,那么便是顾忌我,然而我宁愿与师弟死在一处,也不叫你称心!”
“你!”怒到极处反而冷静下来,他神色愈发平静,甚至浮起一抹笑:“你以为我怕你死?”这是气话,然而说出口,心跳漏了几拍,他又恨自己口不择言。
怕,他当然怕,怕得要死。
☆、第十二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十二)
他忽然沉默下来,孟随心亦是怒极反笑:“你当然不怕,你与我非亲非故,岂会在意我的生死?”他在她唇上留下的温度仿佛还在,绝情的话却是一句接一句,她不愿再听,冷冷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越走越快,木质地板“咚咚”作响,推门进了顾伯言的房间。他正在换衣裳,白皙结实的胸膛赤.裸裸地展现在视线里,满脸目瞪口呆。她抿着嘴,反身将门关上。
“师姐!”顾伯言回过神,不禁哭笑不得:“你……”
孟随心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我今晚睡在这儿。”
“怎么了?”他将衣带系上,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头,弯腰问。
她鼻尖哼一声,不说话。顾伯言吃了个闭门羹,摸摸鼻子,站直身子:“好,想在这儿就在这儿吧。”
她气这才顺了些。想了想,抬手拉住顾伯言的袖子,镇定许多:“伯言,我信不过戎卿,我们不要与他一同走了。”
“为什么?”顾伯言坐下搂住她的肩,她顺势靠在他肩上,将大半力气分给他:“他有什么不妥吗?”
她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我不知道,但我很害怕他。”
“害怕?”
他声音又低又轻,缓解着她的恐惧,慢慢诱哄:“他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师姐,我感觉他对你没有恶意,是不是误会?”
“不是误会,”她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情绪,下嘴唇被自己咬出了好几道印子,半天才说得出话:“每一次看见他,我都很害怕,他要是靠近我,我更是怕的连呼吸都快忘了……伯言,我觉得你说的是错的,他……会伤害我。铄”
而那种伤害,可能比直接的刀剑相向,要严重得多。
顾伯言也安静下来,将她的话在心中过了几遍,缓声道:“既然不喜欢,那咱们就和他分道扬镳吧。”揉了揉孟随心的脸,按着嘴角扯出一个笑,“师姐,不喜欢就不喜欢,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我怕他不肯。”她还是愁眉苦脸。
他笑笑:“那我们偷偷走,给他留张纸条,那不就行了。”
她这才乌云消散。
早早睡下,第二天天色仍是黑的时候就起来,偷偷将房钱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出了小店。师弟去牵马,她站在路边等,晨间好冷,她朝掌心呵了口气,又搓了搓脸。
脚步声轻微,然而在寂静的野外很是清楚,她侧过头,却只见一人身影。
“马呢?”她问道。
那人从白雾中走出来,分明的轮廓逐渐清晰,她神色僵硬,下一瞬彻底黑了脸:“戎卿,你不要阴魂不散!”
“天下寸土,皆为王土,难道你走得,我走不得?”他昨晚本来是去道歉的,不知怎地又变成和她吵了一架,心里愧疚,却还是放不下架子。
孟随心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戎卿也不动,就这么站在她身边。过了一会儿还不见顾伯言来,她不禁有些急了,眼角斜睨他一眼,越过他去往小店后门。
木门开着,那匹马缰绳被解开了,却没有跑,在院子里吃着干草。她环视一圈,没有见着半个人影。
后背冷汗涔涔,她回过身子,戎卿也跟过来了。
“我师弟呢?”昨夜的话言犹在耳,哪怕再相信师弟的身手,她也没法不担心。
戎卿眉间皱起,越过她进去查看,孟随心亦步亦趋,生怕他跑了。
忽然他面色一变,转身抓住她往前一推,孟随心生生被他推出了院门,重重跌在地上。木门在眼前阖上,她顾不得喊疼,爬起来就去推,然而门栓被插上,她用尽了力气也推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