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孟随心在他身后站定,手指轻轻地为他按压放松。
他怕她累着,握住她的手,将人带到自己膝上。
孟随心问:“是有大事吗?商量到这么晚。”
“琐事罢了,”他避开不提,眸光转过她眉眼,忽道:“随心,你在宫里似乎郁郁寡欢,要不然,我派人送你到紫云山去住一段时间吧。”
“为什么?”她神色瞬间便冷下来,“你现在想起打发我了?”说着就要离开他,但手脚发软,他一用力,又只能被他箍在怀里。
“不是的……”萧戎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背,低声道:“我近来忙,怕是不能顾全你。而你现在是最离不开人的时候……只是去住几天,等到事情都忙完了,我亲自去接你回来。”
“我若去了,你便不用想着接我回来了。”孟随心冷声道,“当初是你非要带我来长安,如今我肚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要我去哪儿?即便我不在乎,但孩子呢?你舍得让它受路途颠簸,我还舍不得呢。”
她是真的生气了:“我不会赖着不走,但好歹,你先让孩子出世,再与我说。”
“是我错了,”萧戎只得投降,“我是忙晕了才会说糊涂话,你别生气。”赌咒发誓,只差没跪下来向她保证,他真的只是想送她去紫云山休养。
孟随心大半夜不睡觉,跑到他这儿来受了一通气,自个儿憋闷得不行。也懒得看他了,只说要回景明殿,萧戎手上还有一些事没做完,又不想她这么生着气回去,只能让郭济将折子都带好,陪着她走。
到了景明殿,孟随心顾自去睡了,他还挑灯看折子。隔着薄纱朦胧,隐约见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微微颔首……她都觉得累了。
向来知道他不是贪图享乐的人,可莫非没有她陪在身边的夜晚,他都是这么过来的?郭济从没给她透过口风,她还以为自己能为他承担许多事,让他不那么劳累,没想到……
轻叹一声,萧戎眉眼一抬:“灯光太亮了么?那我出去。”
“别,”孟随心喊住他,“就在这儿,不然我睡不着。”
萧戎一笑,忙加快了速度。等到处理妥当,上.床歇息的时候,孟随心还没睡沉。他双手拥住她,孟随心嘤咛一声,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呼吸转沉。
这个新年过得分外忙碌,萧戎只要她安心养胎,并没有透露给她什么事,孟随心也乐得自在。只是看他天天早出晚归,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心里很不是滋味。
到了十五这日,无论如何不肯让他再忙了。天亮之后扯着他不让他起,硬是磨得萧戎又睡了一觉,等午后醒来,精神头果然好了些。今日不必上朝,后宫的事自有皇后和孟卿玉打点,他们两个偷懒,窝在屋子里不出来。
直到晚上,太后命人送来孩子灯,孟随心才想起从昭然殿拿来的那些灯笼,忙让人拿出来点了挂起。
晚膳过后,小厨房煮了甜糯的元宵,萧戎一颗颗咬起来吹凉了喂她。但怕她消化不了,喂了几颗,剩下的都自己吃了。
孟随心不好口腹之欲,等着他吃好,一同牵手出去看花灯。景明殿里粗粗挂了十数盏,已算是壮观,但出去一瞧,外头宫径小道连绵不绝,简直如果星海。
孟随心手里挑着小白兔的灯笼,穿得厚实,看起来圆滚滚的煞是可爱。萧戎牵住她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沿着宫径走。
太后和皇后做主,邀了官员内眷进宫来赏花灯,所以不时会碰上几个结伴的夫人小姐。她们见着萧戎,俱是即刻低头福身行礼,萧戎不说话,径直走过。
孟随心能察觉那些打量自己的目光,但亦是视若不见。
两人缓缓而行,宛若一对俗世夫妻。
走到花灯最为璀璨聚集之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孟随心下意识扭头就走,萧戎也随她。谁知刚转过身,迎面一道黑影快速扑来,萧戎伸手将孟随心往后一挡,那黑影直愣愣扑撞在他身上。
萧楠揉着鼻子大喝:“哪个不长眼……父皇?!”
萧戎沉着脸,蹙眉道:“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孩儿知错!”萧楠吓得小脸生白。
本是好日子,如果发难未免太倒胃口,孟随心扯了扯萧戎的衣摆,他一顿,缓声道:“光知道错有什么用,日后别再那么急躁,没头没脑地一顿乱撞,伤着人怎么办?伤着自己怎么办?”
萧楠头埋得更低,萧戎这才大发慈悲:“去吧。”
小黑影一溜烟地跑走了。
孟随心勾了勾唇:“他都怕死你了。”话音落地,许久才得萧戎一声“嗯”的回复。
她侧过脸,却见他脸色白得像纸,额上冒出大颗汗珠,在这尚是寒冷的元月里看起来十分诡异。
“怎么了?!”她吓了一跳,萧戎摆摆手:“没、没事,我们先回去吧。”
她也知道不能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出了事,于是向郭济使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护着萧戎往回走。刚进景明殿,他腿一软,整个身子倒在郭济身上。
孟随心心都快跳出来了,死死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第四十四章 往事知多少(十四)
郭济将人扶到床上,满头大汗地要冲出去叫太医。孟随心喊住他,低声吩咐了几句,这才让他去了。
她侧首去看萧戎,他的脸色更难看了,白中透着青灰,眼睛闭着,呼吸凌乱。
“萧戎……”她凑近他耳边,低低叫着,他有了点反应,半睁开眼,迷蒙的视线对上孟随心的脸,顿了顿,才道:“卿卿。”连贯地吐出她的名字,但声音压得极地,像是这么两个字,都费了他许多力气。
孟随心并没有纠正他的叫法,一只手握住他的左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探到他脸上,将被汗贴在额前的发丝拨了拨,轻声道:“你感觉怎么样?瑚”
“很、很好,”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在柔嫩的掌心捏了捏,想要给她点力量,“你别怕,我……”
“我不怕。”她弯了弯唇,用他的手背蹭着自己的脸,“你别说话了,省着点力气。”
萧戎费力勾了勾唇,又累得闭上眼。
他的手冰凉一片,手心都是汗。孟随心只觉一颗心跳得厉害,耳膜咚咚作响,泪意来得汹涌,却被她硬生生忍下铄。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回头道:“郭公公,人来……”下半句硬生生堵在喉咙里,许久才眸子一扬,勾起一抹笑:“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拓跋遗一身皇后正装,端庄静美,身后十数宫人,来势汹汹,仿佛潮水要将他们淹没。
孟随心往后缩了缩,背已经低到床沿了,实在是退无可退。
拓跋遗视线落在她身后的萧戎身上,眸子里闪过一抹情绪,忽地厉声道:“皇上怎么了?!”
孟随心被她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拓跋遗已经下令:“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话音落地,身后的两个婢女即刻快步上前,并不管她是否大着肚子,重手重脚地扭住她的胳膊往身后一别,老鹰抓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孟随心疼得额上一片汗,却半点不敢挣扎,只能尽力弓着腰,护好肚子。
“皇后娘娘,你、你这是做什么?”她脸色快和萧戎一样白了,声音弱弱的,仿佛害怕。
拓跋遗并不说话,目光扫了她一眼,径直落在萧戎脸上。她有片刻的犹豫,然而很快上前,伏在床边:“皇上?”她叫了几次,萧戎没有一点儿回应,像是睡着了。
“去叫御医来!”拓跋遗急声吩咐。
不过须臾,宫人已经引着御医而来,一同来的,还有得到消息的太后和孟卿玉。
这还是孟随心回宫后头一次见到太后,或许是萧焕被囚给了她太大的打击,她看着比以前苍老了一些,但双目有神,丝毫不像被皇帝漠视的落魄女人。孟卿玉倒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进门后只瞪了孟随心一眼,随即扑到床边哭起来,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声声唤着萧戎,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拓跋遗安抚着孟卿玉,将她扶起来站到一旁。御医颤着手到床边跪下,仔细看了看萧戎的面色,又在他腕下垫了垫子,指尖搭着脉。
一室安静,孟卿玉不时发出一声抽咽,拓跋遗与太后俱是满脸忧色。
御医来回诊了许久,擦擦额头的汗,颤声道:“回太后、皇后娘娘、玉妃娘娘,皇上这是……毒入肺腑之状啊!”
孟随心大惊,身子颤抖如风中落叶,若不是宫人挟持着,几乎就要瘫软下来。孟卿玉亦是一晃,紧紧抓住拓跋遗的手:“谁会给皇上下毒?!”她根本不能相信,大眼睛水雾一片,既痛苦又震惊。
太后厉声道:“你可查清楚了?!”
御医弓着腰:“回太后,臣已确认过数次,确实是中毒之症。且看圣上面色、脉象,那毒并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日久积累,以至于圣上并不曾察觉,直到今日突发……”
“那你快解毒啊!”孟卿玉急声道。
御医面有难色:“微臣并不知这毒的来源,若要配置解药,需得与其他御医一同商讨,不敢独自妄下定论。”
“那去把太医院所有的人都叫来!”孟卿玉像是恨不得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要是皇上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全都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