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筝沉默片刻,冷冷一笑,“把这话带给凤贵妃。明日你让祁连城过来看看熠航。”
“是。”
转过天来,祁连城应邀前来,在梅园陪着熠航玩儿了一会儿。
顾云筝带着春桃前去相见。
祁连城打量着她的气色,还不错,笑道:“以前还真没想过,你也能有今天。”
春桃啼笑皆非,听着这话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
顾云筝也忍不住笑,不搭话,指一指不远处,留下春桃,过去与他说话,先复述了云文渊的事,末了道:“近身服侍云凝的都是你的人,你早就知道了吧?”
“比你早几天而已。”祁连城道,“云凝有自己的算盘,有些话我的人也不能当即听到。”
顾云筝点一点头,“我想问的是,你现在知不知道云文渊到底犯了什么罪行?”
“知道。但我不能说。”
“为何?”
祁连城凝了她一眼,“事关云家的家丑,你一个外人,打听这些合适么?我便是晓得你是一番好心,也不能实言相告。”
☆、第90章 筑藩篱(6)
她是云筝的时候,他主动帮忙查原因。她是顾云筝了,他是这般说辞。顾云筝笑起来,“你不说也没事,其实我猜着你早就知道了,否则不会让云凝进宫。等我弄清原委再找你说话,看看说法是否相同。”语声顿了顿,又道,“请你过来,也是要提醒你一句,云凝没有用处了。”
“无妨,现在用不到她了。”祁连城不以为意,“再说了,要她在宫里,主要是让她把皇上变成一个众所周知的昏君——这一点,清君会比云凝做得好。”说着话朝她笑了笑,“你眼光不错。”
“眼光好的可不是我。”
祁连城会意,“对,是萧让。”
顾云筝与他缓步走在梅林外缘的小路上,问道:“等这番扰攘过去,你怎么打算的?做官还是怎样?”
“做官就算了,或者开个学院,或者落发为僧,都不错。”祁连城笑得有点儿落寞,“也只是想想,说不定几时就死了。”
一番话说的顾云筝心头一黯。
祁连城却是歉然地道:“忘了你现在不同于往日,不该跟你说这些。”
“我可没那么多讲究。”顾云筝笑笑的看着他,“以后你会好好儿的。还是开个学院吧,别出家,你这种人,念一辈子经也难得到宽恕,该下地狱还是要下地狱。”
祁连城哈哈大笑,“说的对。兴许就得听你的。”
他的笑容如冬日暖阳,于冷凛中漾出暖意,煞是悦目。看到他这样子,可是很难得的,顾云筝情绪也被感染,唇畔绽出笑容。
**
蓝佩仪来到霍府,先去拜见陆骞,随后来了正房。
顾云筝已听霍天北说过此事,对这个女子有了大概的了解。蓝佩仪十□□岁的样子,中等身材,样貌有着几分妩媚,一双眼睛似是氤氲着淡淡雾气,下巴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蓝佩仪语声柔婉:“早就听说过四嫂的美名,一直不能前来拜见。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云筝险些就笑了,她能有什么美名?陆骞又能说出她什么好?难为蓝佩仪能说的面不变色。“我以往却没听先生、侯爷提起过你,直至近日才知你到了京城。”她温声询问,“打算常住还是暂住?”
蓝佩仪委婉地道:“我是来投奔先生的。”
“这样啊。”顾云筝笑道,“府中三爷一家已经离京,你住在他与三夫人的院落里可好?”
蓝佩仪笑望着顾云筝,“我虽说算是先生破例收的女学生,与四哥有着同窗情分,可外人到底不知道这些。若是住到了三爷三夫人的住处,怕是会惹出闲话。”
“难为你考虑的这样周全,”顾云筝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住在何处?”
“我想与四嫂住得近一些,不时陪你说说话。再有,府中不是还有一位安姨娘么?听说她善绣,我也想跟她好好儿请教一番。”
顾云筝思忖片刻,“那就只能住在先前的秦姨娘住过的小院儿了,那样岂不是委屈了你?”
“怎么会。”蓝佩仪笑道,“说心底话,我在外一直孤孤单单,只盼着能时常与人说说话,过得热闹一些。”
“那就依你的意思。秦姨娘离开霍府之后,住处重新修缮过。”顾云筝唤来李妈妈,吩咐道,“带蓝小姐过去,派几名伶俐的丫鬟尽心服侍。”
李妈妈称是,笑着引蓝佩仪去了住处。
堇竹不免唠叨两句:“这是唱的哪一出?那么多住处,偏要在夫人眼前晃。”
顾云筝笑了笑,反问道:“你与连翘、李妈妈怎么像是没见过她的样子?”
“不是像是,是真没见过。”堇竹解释道,“我们是留在侯爷的住处服侍,并不是跟在侯爷近前照顾,那时一年也见不了侯爷几次。”
“难怪。”
蓝佩仪住下之后,平日常去外书房,时不时去安姨娘那边串门,来正房的时候倒是不多。
安姨娘起初是好生应承着,后来便一如既往地教熠航画画,回房后看书或是做绣活,蓝佩仪过去的时候,直言还有事,径自来正房。几次之后,蓝佩仪看出安姨娘是不想惹上任何是非的性情,自是不好强人所难,也就不再前去。
进入腊月,霍天赐与太夫人的案子了结。当年母子二人勾结霍家二老爷父子、部分将领害得霍天逸殒命的事公之于众,除去母子两个还活在人世,其余人等因触犯刑法早已被霍天北处决。
至于太夫人早年间做过的那些扰得家宅不宁的恶毒手法,也成了众所周知人人不齿的事。
也是因此,霍天北幼年、少年的经历为外人所知,诸多官员、百姓这才恍悟他当初一些行径所为何来。彼时是满心骇然,今时则只觉快意。有的人甚至觉得霍天北用公务处决的那些人稍嫌仁慈,也有些不理智,换了自己的话,不论如何,也要让天下人得知真实原因,让那些人饱受唾骂鄙弃。
只是霍天北不是别人,从来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以往如此,如今也如此。自己明白、被自己惩戒的人明白缘何而起就足够。眼下满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他依然像是局外人一般——好话歹话都一样,不需听。而只要不想听的话,就不会传到他耳里。
这桩案子最后的结果,是将霍天赐、太夫人逐出霍家宗族,游街七日,余生在霍家田庄上为奴。
初时有人觉得顺天府尹的脑袋被门夹了,这发落的结果未免过于轻描淡写,后来才反应过来——到霍家田庄上为奴,日子想来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既然人心不足,既然贪图荣华,如今落得余生为奴,不需别人说,自己要承受的落差就是每时每刻都存在的残酷折磨。
陆骞闲来无事,曾去看过霍天赐、太夫人游街的惨状,听到了太多百姓对这两人的满带不屑憎恶的言语。
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情形,又意识到,他昔日的那个学生,他是越来越不了解了。
记忆中好像还是昨日的事,云文远将那小小的极为漂亮的孩子托付给他,他满心喜悦,直觉告诉他,这孩子资质很是聪颖,来日必能成为他门下最出色的学生。
那时的霍天北很是沉默,但从来不会哭,仿佛天生就不会落泪的性情。从来都是特别倔强,喜欢学的,就能不眠不休,不喜欢学的,任他如何诱导也没兴致,甚至不肯敷衍。每一次对他的妥协,都是因郁江南而起,照着他的意愿去做一些事。反过来也一样,郁江南待霍天北也如此。那是两个真正的亲兄弟一般的孩子。
他对蒋晨东与霍天北的寄望相同,自心底是更加偏爱蒋晨东。谁不爱听暖心的话?谁不需要有人不时嘘寒问暖?蒋晨东就是如此,很多时候如晚辈孝敬长辈;霍天北不行,从来只是他的学生,做的只是学生的分内事。
他明白,霍天北这辈子只听云文远一个人的话,走的路都是按照云文远的心意。所以,就有了如今与蒋晨东在朝堂明争暗斗的局面。
他只能支持一个,只能选择支持蒋晨东,如今已到了不惜算计利用霍天北的地步。
以为霍天北会率性而为,会做出将他逐出霍府的大不敬事情,但是没有。霍天北什么都知道,却由着他。
到了眼下,霍天北对痛恨多年的人,又给了他一次意外。换个角度来看,霍天北懒得杀那对母子,却不介意将他们利用到底,只有这样,秦家才会被牵连到底,再无翻身的余地。
在仇恨的前提下还能有这样的算计,这种人太少。最重要的是,他不认为蒋晨东若遇到同样的事,能有霍天北这份冷静,亦或是冷酷。
太担心了,担心蒋晨东有一日会被霍天北用正大光明的理由逐出京城,一生没个出头之日。
他得好好儿想想了,想想霍天北的软肋是什么。
**
这几日,霍天北留在家中,在东次间处理公务。顾云筝则坐在他身侧看书或是做针线。
都不是话多的人,没事的时候,半晌都无一句话。
气氛却仍旧是温馨的。
她会无声地给他续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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