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霜醉摇头,道:“你受伤了,我替你包扎……”
许七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是说不清的痛苦还是挣扎。他的眼睛里忽然淬出了锐利的光,逼的杜霜醉不敢靠近。
他就像一头受伤的孤狼,不管谁的靠近,他都不接受,甚至还会把别人的好心当成恶意。毫不犹豫的反咬一口。
杜霜醉知道他不领情,以心换心,她也未必愿意被人看见自己这般的狼狈。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往前凑,她甚至近乎哀恳的道:“让我帮你。”
杜霜醉的眼睛特别美。
从许七这个角度看过去,因为她眼中的疼惜而变的分外柔软。像细腻的花瓣,吸引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摸上一摸。
他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许七缓缓的举起仍然被铐在一起的双手,随着他的动作,铁链哗啦哗啦的响成一片,他丝毫不觉得沉重,只一径抬起手,递送到杜霜醉眼前。
杜霜醉看到的便是他手腕间的一片血肉模糊,她想也不想的拿出自己的帕子按到他的伤口上。许七没躲,只是凝注的眼神一直都没离开杜霜醉的脸,他的手一点点靠近,在巨大的束缚面前,他终于触摸到了杜霜醉的脸颊。
他的手指滚烫。
杜霜醉浑身一震,她下意识的要躲。
许七敏锐的觉察到了她的心思,瞳孔蓦的一缩,在她退缩前就飞快的收回了手,随即面无表情的抖落了杜霜醉压在他手腕间的帕子,继续踟蹰前行。
杜霜醉弯腰拾起已经沾染了血污的帕子。
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滚落下来,很快就将血污晕染成一朵血色桃花。她的心都绞成了一个个儿,却不敢再上前,只轻声瞅着自己的脚尖道:“对不起。”
她躲避许七的触碰,不是因为嫌弃,只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所限,不适合与许七有过多的接触,尤其这种肌肤相触。
他不理解。
他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她的好意,因为他要的不是这样廉价的同情。
杜霜醉终于理解了被人拒绝的愤懑,也终于明白何以许七会在她拒绝之后毫不留情的把玉獾掷到地上的愤怒。
许七似乎没听见,又或者是听见了却不想理睬。他的脚步沉重、滞涩,每一步都走的仿佛是最后一步。杜霜醉真怕他会在抬脚那一刻就摔倒,从而再也站不起来迈出他想要往前的步子。
杜霜醉一直垂头站着,泪眼模糊,连脚尖都看不清了。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被人误解不是头一遭,被人拒绝好意也不是头一回,可她就是心口疼,这份疼让她委屈的不能自已。
也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耳边只有那如同踩在她心头的缓慢的脚步。
是铁链更密集的哗啦声惊醒了她,抬头时许七人影不在,放眼四周,空茫茫一片,只有眩目的金光刺的杜霜醉双眼发疼。
杜霜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提着裙角往湖边紧走几步,想要从波光粼粼的湖面找到许七的踪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风拂过湖面,和着戏水的蜻蜓轻盈的掠过水波所留下的残痕,惊动了湖里的鱼,摇曳生姿的远去。
杜霜醉没能走成。
她把晕过去的穆氏送回了内院,就连许夫人都下了床过来探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哭哭啼啼的诉说着世子夫人如何去了阁楼,如合遇见浑身是血的许七,如何扑出来求救……然后就没然后了,因为所有人都晕了。
貌似清醒的就剩下杜霜醉一个。
许夫人神色清冷的打量着她,道谢都道的没有多少诚意。杜霜醉也不在乎,只懒懒的说她也被吓昏了,不过比穆氏等人早醒了那么一刻,至于都发生了什么事,许七公子又去了哪儿,她是一无所知。
杜霜醉起身告辞,许夫人神色冷淡,道了声“有劳”,叫管事婆子把她三人送了出去。
到了楼家的马车上,晴萱拍拍胸口,长出一口气道:“吓死我了,以后许家奴婢是再也不敢来了。”每来一回都要出一次事,巧合都不带这么巧的。
杜霜醉只闭目养神,仿佛没听见一样。
晴暖也小声问:“奶奶,您说许七公子这是怎么了?”
杜霜醉没睁眼:“不知道。”
“跑了?”晴暖没得到答案,便自问自答,自行猜测。晴萱也开口道:“说起来许家七公子也着实可怜,无端端的就被捆成这样,这哪像是人啊,分明和绑个畜牲差不多了。可马带嚼子还有个放松的时候呢,可奴婢瞧着许家七公子这般绑了没有十天也有些日子了,那手腕、脚腕上的伤都……”她不忍心再说下去,只牙疼似的吸了口气。
杜霜醉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黑沉,瞥了一眼晴萱和晴暖道:“你们两个倒是挺清醒的么,眼睛也挺利,看的够清楚,刚才许夫人问时你们怎么没人说?”
晴暖和晴萱骇了一跳,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许七公子一身是血,奴婢只当是地狱跑出来的恶鬼,是来索命的,看了一眼,当时吓都吓死了,哪敢抬眼细瞧。”
杜霜醉重新闭上眼睛,道:“记住你们自己说过的,忘掉你们今天看到的。”
“是。”晴暖和晴萱再不敢多话了,她们当然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马车里恢复了平静,可杜霜醉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从许府井然有序的森严中嗅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她知道许七跑了,带着满身沉重的铁链。可她也知道,许七是跑不远的。如果他好好的还罢,凭着一身蛮力,总能逃出去,可他现在满身是伤,又带着沉重的锁链,恐怕稍微一动就会被人发现。
发现了会如何?只怕要套上比现在还沉重十倍的枷锁吧?他是个认死理的人,只会不惧伤痛的负隅顽抗,不死不休。偏他又不知变通,也不知示弱求饶,只一味的用这种自损八百的招式对抗陌生又强大、残忍又无情的世界。
下场可想而知。
假如他没被发现,那满身的血、满身的伤又该如何?无人照料,又不能及时上药,他会不会……死啊?
杜霜醉仿佛又回到了梦里的场景,许七叫的清清楚楚,分明是她的名字:“霜醉——”
第076章、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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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泪不争气的往外涌,杜霜醉后悔的要命。许七触碰她时,她躲什么呀?他压根没有恶意,虽然举止略嫌孟浪,但究根结底,他从没哪一次伤害过她。
要是她不躲,许七或许还肯接受她的帮助。就算她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算她不能助他逃出许府,但起码可以替他处理一下伤口,减轻他的痛楚……
杜霜醉懊悔的要命,她恨恨的绞着自己的手指,借以泄愤。呼唤“霜醉”的声音越发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一样,杜霜醉一下子睁开眼。
是谁?会是许七公子吗?
杜霜醉不顾得求证是真是假,她用力的拍着车的壁板,扬声道:“停车,停车——”
马车靠着路边停下来,杜荣不明所以,忙上前躬身问道:“奶奶怎么了?”
杜霜醉额角全是汗,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明明看上去马上就要虚脱了,偏一双眼睛却亮的出奇。
她执意要下车。
晴暖一边替她戴上面幕,一边回答杜荣:“奶奶大概是着了暑气,想下车透透风。”
晴萱打开车门,挑起车帘,两人扶着杜霜醉下车。隔着面幕,望着刺眼的堂皇世界,杜霜醉心头一阵阵疾跳,却很快因为透支过多,渐渐转成了虚弱和无力。她很失望,四下除了她从楼家带来的丛人,再无其他,可见刚才那两声呼唤确实是幻听。
杜霜醉紧紧捏着自己的手心,唇角不由的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来。她这会儿只会越发痛恨自己的优柔和软弱,事情临前,她顾忌良多,束手束脚,什么事都不敢做。等到事情过去又不免懊悔,何苦来呢?
风拂过面,胸口刚才那股气闷消散了些许。晴萱又递过苦丁茶,道:“奶奶喝口茶败败暑气。”
杜霜醉抿了两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猝然道:“走吧。”
晴暖和晴萱二人便打起车帘,杜霜醉才要迈步,就听见对面马蹄声疾,一人勒住马缰,“吁”了一声。朝这边大声问:“可是杜家二娘子么?”
杜霜醉抬眼。那人高高坐在马背。此时正迎着烈日,她一时不曾看清他的五官,只觉得那人脸上的笑容异和他背后的阳光一样明亮耀眼,竟宛如天人一般。
却衬的杜霜醉越发弱小。
她能感受的到来人的善意。可她只觉得和他距离是如此遥远。即使他肯援手,但他的速度又疾又快,她便是累死自己,凭着自己的一双腿也追赶不及,徒留遗恨。
那人似乎背着光而来,杜霜醉却感受不到光和热,只觉得心底的阴郁越来越深,她竟生起十足十的自厌和颓然来。
杜荣已经跑了过去行礼,亲热的打着招呼:“六爷。正是我家二娘子,去许府探望许夫人……”
徐若羲跳下马,将缰绳甩给一旁的小厮,过来与杜霜醉见礼,微微俯身。十分关切的问:“二娘子可是着了暑气?前面不远就有家医馆,我护送你过去。”走的近了,又没有了刚才那种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他便又恢复了杜霜醉最初印象里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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