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霜醉垂下头,遮掩住眼底疯狂涌上来的泪,无语凝噎。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说她愿意等,可她现在身不由己,所谓的命运完全操纵在林暮阳的手里,他现在不愿意动她,不代表他永远都这么待她。如果林暮阳用强,她又如何反抗得了?
如果……真有那一天,他凯旋归来,可那时候她已经几易其手,哪里还有资格再站在他身边?
这一刻,杜霜醉恨透了自己的胆怯。她就应该不顾一切的跟着许七走,不管是生是死,也比这种被动的坐以待毙好。
可她说不出口,迈不动步子。她永远都是被动承受的那一个,不管结局是好还是坏,她都有推脱的借口。
杜霜醉忽然握住了许七的手,沙哑着声音道:“你,把丹棘拿走了?”
许七反握住杜霜醉的手,苦笑道:“是,你留着,也没用了。”
杜霜醉松开许七,愤然抬头道:“还给我。”有用没用,不由他说了算。既然他送给她了,他就不应该再收回去。
许七几乎一点犹豫都没有,就道:“霜醉,尽管这话我不愿意说,尽管我似乎已经失去了说教的资格,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执着太苦,放下吧。”
许七离开了,杜霜醉还怔怔的站在门口,她心口就和被谁掏空了一块似的,有什么东西汩汩的流失。她很想把那个地方堵住,不然她就快要死了。可她找不着准确的位置,明明就在眼前,可她堵不住。
她压抑而隐忍的跌坐在地上,用手蒙住了脸。
可她哭不出来,连睩睛都缩回去了。
像她这么软弱、被动、怯懦的人,是注定得不到幸福的,又何必去奢求呢?好累,好累,她闭上眼,耳边有轻风声、有花香、有泥土的腥气,有青草的甜香,还有婉转的鸟鸣。
可那都和她没关系了。
林暮阳是直到酒宴散后,才听说杜霜醉昏倒了的事。他匆匆奔到后院,大夫才诊过脉,只说是急怒攻心,无大妨碍,只是需要静养。
送走了大夫,林暮阳进了寝房,杜霜醉已经醒了。她面朝里躺着,薄被外是瘦削的腰身,看起来就像初春凉风里摇曳的迎春花,透着那么一点点的楚楚可怜。
打发了屋里服侍的丫鬟,林暮阳坐在床沿。
杜霜醉似乎没察觉到他进来一样,一动不动。
林暮阳道:“我还以为你们会做出怎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呢,怎么倒听说连话都没说几句?人前有话不说,人后要死要活,杜霜醉你也就这么点出息是吧?”
杜霜醉没有力气和他对峙,她现在能够自保的只有沉默。
林暮阳喋喋不休,杜霜醉都和没听见一样。林暮阳恼了,他扳着杜霜醉的肩强迫她坐起来,道:“你能不能不这么要死要活的?你想要的,自己都不争取,得不到就算了,何必做这么副天塌地陷的模样?”
杜霜醉揉揉被他掐疼了的肩膀,扯唇轻笑,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也没想要寻死觅活,就是累,不想动,这也不行吗?”
林暮阳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杜霜醉是这么个模样,她的脸上没有痛楚,除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苍白,她可以说毫无异色。她的笑还是那么浅淡柔美,她的神情也还是那么淡漠从容,她望着他的眼神也还是那忧伤茫然。
杜霜醉淡淡的道:“他说执着太苦,劝我放下。”
林暮阳总算把张着的嘴合拢,斥道:“屁话。”
杜霜醉也不生气:“不,是真话。也许他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林暮阳怔了下,道:“你不会为他守节吗?”
杜霜醉还是那么副油盐不浸的模样,反问林暮阳:“如果你真这么打算的,又为什么非得纳我为姨娘呢?”
如果林暮阳愿意为穆怡守身如玉,何必让他自己枉担虚名?如果他愿意成全杜霜醉对许七的那份感情,又何必让她枉担这份虚名?
林暮阳半晌才古怪的笑起来道:“报复你们俩啊,看,现在我还什么都没做,你们两个就矛盾重重了。什么矢志不渝,什么两情相悦,都敌不过世俗的折磨,你们两个也不例外。”
杜霜醉无力的靠着,轻瞥了一眼林暮阳,道:“你懂什么?谁说相爱的人就一定相守?”
林暮阳笑道:“是,我不懂,相爱的人就该和你们两个一样,自己作还不够,还要拉着对方一起作,早晚一起作死。”
杜霜醉轻叹了口气,道:“林三公子,你真的是……”她顿了顿,忽的道:“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怨不着别人。我认命……”
第201章、如故
许七就如同在杜霜醉的生活中投入了一颗石子,他来过,便溅起一波涟漪,他走了,杜霜醉的生活也就恢复了平静。
没人能看出来她有什么异常,只除了当日她曾经晕倒过。
林暮阳也没什么反常之处,对杜霜醉还是“宠爱”依旧。是以林夫人虽然听丫鬟回禀了林暮阳后院里的异常,却也没插手。
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带杜霜醉去许府坐客。
杜霜醉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反倒是头天晚上林暮阳嘲弄她道:“这还真是你的命,来来去去,你总跟许家牵扯不清。”
杜霜醉不理他的嘲弄,只对着镜子把钗环摘了,漫不经心的道:“这是夫人的一番爱子之情。”她不过是个配角。
一句话就把林暮阳的嘴给堵住了。林夫人为什么这和热心的要带杜霜醉出门?还不是为了他的亲事。
林暮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白费心思。”
杜霜醉笑笑,不做评价。
林暮阳又道:“你也别得意,就你现在这身份,出门被欺负简直是天经地义的。”
杜霜醉早习惯了他的刻薄,听他这么幼稚的话,只浅笑一声道:“我被人欺负,你很荣光么?”
林暮阳又被噎住了。他狠瞪一眼杜霜醉的后脑勺,道:“你被人欺负我高兴,管什么光荣不光荣。总之你别指望着我给你撑腰。”
杜霜醉呵笑一声道:“一报还一报,我绝不替你把关,势必替你娶一个貌比无盐、泼辣善妒的妻子就是了。”
林暮阳这回洋洋得意了:“娶就娶,我受折磨,你也甭想有好日子过。女人之间为敌,斗起来可比男人之间惨烈的多。”
杜霜醉决定不和他一般见识。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为了报复她,他连自己的婚姻都能搭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林暮阳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忽的冷笑道:“不过,我的亲事确实要考虑了。不然连表哥都要插手了。”
杜霜醉倒诧异的瞥他一眼,问:“你也打算放下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符合他一贯痴情的形象啊。
林暮阳不屑的嗤笑道:“婚姻一向是和利益绑架到一块的,陛下前段时间动作太急太快了点儿,这会正急着安抚人心,可不就得用怀柔手段么。不只我,连他自己都要采选充盈后宫了。”
杜霜醉对外间消息知之不多,听林暮阳这话,便问:“陛下动用雷霆手段了么?”
林暮阳颔首,叹了口气。道:“也不怪他,到现在,朝廷中还是反对的呼声太高……”怪只怪,太子先前多病荏弱的印象太过深入人心,安王善于拉拢群臣。尽管他已经事泄兵败,气死了先皇,可史官们还是不怕死的给福平帝一个“暴戾、冷血”的称号,说他不念兄弟骨肉亲情,逼死手足,又逼得先皇禅位。
又因为先皇后为了一洗太子清名,自缢而死。是以福平帝即位,连外家都对他颇有微词。一时间,他可真成了孤家寡人。
因他也算是在乱军中拼得了一条血路,才坐上皇帝宝座,因此对许家、林家、陈家颇为倚重,难免有重武轻文之嫌。如今国家安定,文官们不甘心被武将们压一头,自然要挑头闹事。
杜霜醉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为了那么个位子,争的头破血流。值么?”虽说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毕竟是兄弟,这么多年,两兄弟面上和善孝悌,可背后斗的你死我活,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也够可悲的了。
为了争皇位,父子之间没有一点情份,整日猜疑。为了争皇位,到最后父亲没了,母亲没了,连夫妻情分也注定越来越淡薄,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迎娶一群自己都不喜欢的女人。就算将来儿女成群,只怕又是新一轮的倾轧争斗,未必是福气。
如果这么想,生在皇家,还真未必是幸事。可若是生为布衣百姓,纵然有天伦之乐,但总有除此之外的种种烦恼。比如说生计问题,比如说缺医少药的问题……
可见人生总是充满残缺,不能处处如意。
林暮阳冷嘲道:“争,还有一条活路,不争,必死无移,他生在皇家,注定过不上平静安定的生活,哪里还有心思考虑值与不值?”
都一样,不过是为了活着。
许久杜霜醉才在黑暗里问了一句:“那你呢?值还是不值?”
林暮阳没答,不知道是不是睡沉了。
杜霜醉这句疑问其实更多的是自问,到底她值不值?答案自然是肯定的,当然值。且不说她并没牺牲什么,就算她牺牲了她自己,可只要能保全父母安宁,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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