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禾下针极为小心,一双手看似稳而缓慢,而最后那微微的一抖更是让一旁注意着的张章心中一紧。然而,林秋禾手离开金针之后,金针甚至都没有抖动一下。
由此可见她的手有多稳,而那一下抖动又是多么的突兀。
见林秋禾神色没变,张章这才隐忍没有说话。只怕那一下抖动是预计之内的。他不敢让林秋禾分心,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果然,第二针落下的时候,最后林秋禾的手又是微微一抖,然后才平稳地放开了金针。
十八支金针有条不紊地落下,林秋禾期间擦了三次汗水,然后才扶着青黛起身。她对着等在一旁的张章点头,张章这才连忙吩咐人,把早就准备好的桶搬了进来,然后宁卿双腿连同膝盖都泡入了药水之中。
深入骨髓的疼痛很快就从落针的地方蔓延开来,宁卿咬牙强忍,额头上很快就冒出了汗水。这种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甚至比毒发的时候还要厉害,他很快就咬破了唇角,血丝顺着蔓延开来。
然而为了药性发挥效果最好,林秋禾和张章甚至不敢给他喝麻沸散用以麻醉。这样的疼痛,他只能自己挺过来,而且是三天。
很快细碎的呻、吟声从宁卿的唇角溢出,林秋禾把早就准备好适合他咬合的东西拿出来,低声道:“小心不要咬破舌头。”
宁卿几乎是颤抖着开口,林秋禾动作迅速把东西塞入他齿下,见他牙上带着的血丝就忍不住心痛。这东西她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依照宁卿的骄傲又怎么可能一开始就这般狼狈,因此才等到这时候才拿出来。
而这疼痛,还要持续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药水中的药性减退,疼痛才会慢慢降低。只是那隐隐作痛的感觉却一直会持续到药性完全作用于骨髓之间。
不过是短短三天的功夫,宁卿就像是久病了多年的病人一般。等到最后一次药浴针灸完成,他只是略微松口吐出了口中咬着的软木,看了一眼林秋禾就晕倒过去。
林秋禾和张章吓了一跳,两个人可以说是直接扑了过去,一个抓左手一个抓右手,同时搭在了宁卿的手腕上。等确定他就是猛然放松之后晕了过去,林秋禾这才勉强笑了一下。
“师伯,”她低声说:“我们成了!”
“是啊。”张章点头,心中也颇为感慨。这么多年了,他曾经想过无数的办法给宁卿驱毒,然而最终却是这个无意中厚着脸皮收下的“师侄女”帮了大忙,完成了他的这项心事。
如今,他总算可以告诉在宫中的那人,你唯一的弟弟还活着,以后也会好好的活着。娶妻生子,再无一丝让人担忧。
等到宁卿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他一醒过来林秋禾就得了信儿,先是一碗药汤让他灌下去,然后才让人上了晚膳。宁卿所吃与他们皆不同。他所用的都是特意做出的药膳,而且易消化易吸收。
几人用过晚膳,林秋禾和张章、程卓甚至是齐林四人先后给他诊脉,确认无碍之后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张章道:“明日我就带着程卓和齐林回京,皇上那边也定然在等着这个结果。”
闻言宁卿和林秋禾都抬头看过去,张章道:“你们放心,我自然知道如何说。只是你们也要做好准备才是,晋王殿□子好了些,然而却也没有完全好,不过以后也不会妨碍子嗣。不管对于谁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说到子嗣,林秋禾和宁卿都有些不自在,一旁的宁羽反而有些不懂。左右看看,等到最终回去的时候她才拉着林秋禾问了个仔细。
林秋禾为了避免她无意中泄露出去,认认真真地解释了这其中的关键。
宁羽听得认真,等林秋禾说话就露出了沉思的神色。最后两个人坐下喝茶的时候,她才抬头看过去,低声问道:“如今府上的处境很不好吗?”
林秋禾闻言一愣,然后才摇头道:“如今摄政王和晋王都身居要位,特别是这两年来,摄政王回京还是给不少人带来了压力的。”最重要的是接连几次的事情,都可以显露出来摄政王虽然早些年不在京城,然后权势却依然惊人。在宁少则重伤之际,他一个人就能把持住京城内外。当时宁邵哲肯定是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出乱子。
然而,事后呢?
而这种猜疑和忌讳都不是可以宣诸于口的,宁邵哲纵然怀疑也不会说。而摄政王就算不肯定宁邵哲是不是对摄政王府有什么不满,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然为何年后摄政王夫妇还要离京呢?
宁羽听着林秋禾细细说起这些事情,表情带着震惊半响都没有说话。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低声说,“从来没有想过父亲和大哥的处境是这么艰难的。”
林秋禾笑了下道:“还不至于说是艰难,不过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摄政王府和宁邵哲之间有着太多的秘密和牵扯,这对叔侄,只怕不到最后关头谁都不会翻脸,而只会小心翼翼地维持这样的关系。不然为什么宁邵哲会在摄政王避开之后,提拔宁卿这个养子为晋王呢?
宁卿的能力是一回事,而宁卿的身份以及宁邵哲想要向摄政王示好则是另外一回事。
总而言之,每个人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这晚上,虽然林秋禾说的并不算深入。然而宁羽的三观还是被彻底颠覆了。她翻来覆去一晚上如同烙饼一样,第二天起床吃早饭的时候就顶上了一对明显的熊猫眼。
宁卿如今还是要单独吃药膳的,然而见了宁羽蔫吧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问急了还双眼一瞪直接伸手指着自己的眼睛道:“难道大哥这都看不出来吗?就是没睡好而已。”
宁卿算是对宁羽这个脾气无语,见她如今还算精神也就没有追问。想着,回头问问林秋禾定然也能猜测出来一二。谁知道宁羽发了火转头就又觉得后悔,想了半天才低声道:“我就是有些担心家里。”
“你放心,家中父母皆在又会出什么事情。”宁卿失笑,“不过阿羽真是长大了,懂得为父母担心了。”
宁羽就撇了下唇角,“大哥你就把我当成宁阳哄吧。”
用过早饭,张章等人就准备启程回去,原来他是想着留下齐林照看的。然而齐林父母皆在京城之中,这些日子若不是想着让这个徒弟随着多学些东西,也不会把他叫来。因此,考虑了一晚上,张章就把程卓留下来照看,只带着齐林一起回京。
等张章离开之后,程卓就和宁卿一起住在了候秋别院,而林秋禾和宁羽一样还是在落枫别院中。宁羽这边正是学认草药学得兴致盎然,平日里面没事就拉着林秋禾出去。宁卿体内毒素一下子驱除出去,这会儿身子正虚担心宁羽没个分寸就让黑泽带队一路守护着两个人。
山中无岁月,等到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林秋禾才猛然意识到自张章走后,他们又在别院中住了十多天了。如今已经进入了十月份,而距离孙梓棋的婚期也就越来越近了。
这场雪并不大,只是铺了薄薄的一层。林秋禾就坐在廊檐下面,披着厚厚的斗篷看着雪花飘飘散散的落下,一旁院子中宁羽让人挖了个两个坑生火,准备烤之前猎到之后腌制过的兔肉吃,顺便另外一堆火上架上锅熬汤。
她这边捧着热茶看宁羽带着一群人忙碌,折腾得几乎每个人都有种人仰马翻的感觉。就连向来严肃的程卓也心情大好,配合着她来折腾。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着宁卿穿着宽松了不少的衣服,披着斗篷出来就露出了笑容。比起十天前,宁卿的起色好了不少,虽然之前的衣服穿上还是显得宽松了不少,不过这种松松垮垮的样子却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而不见病弱。
她略微挪了下位置,示意宁卿一起坐。
“你可不能久坐,外面天凉。”林秋禾说着担心地看了一眼他的腿,招手示意青黛过来,“拿条皮毛毯子给晋王殿下盖上。”
宁卿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林秋禾说话,等到毯子拿来就柔顺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围在了腹部然后把两条腿都裹了起来,然后又拉紧了身上的大氅这才笑着道:“这样可好?”
“晚上记得擦药酒。”林秋禾见他配合,而不是逞强地说什么“我没问题,这点冷……”之类的话,唇角就也带上了笑意。
正在折腾的宁羽看到了这边,立刻就拿着一个烤得一边焦黄,另外一边却是已经发黑的兔子腿过来,“大哥尝尝看,我的手艺!”她说着挨着宁卿坐在一旁,又示意宁卿往林秋禾那边挪了下,“给我留点地方。”
等挤在一起坐下来,宁羽这才又叫着人给她把烤好的兔肉片成片,连同蘸酱一起送过来,然后弯腰对着宁卿另外一边的林秋禾道:“你尝尝看,这蘸酱是特制的。王府不传之秘,绝对好吃!”
她说得夸张,那边流苏倒是动作迅速,立刻就让人弄好了两份烤肉连同蘸酱送过去,这边炖的兔肉汤也盛了三碗送过去,顺便就把宁卿手中的烤肉拿了下来,道:“王爷,林姑娘可是吩咐过,这些油腻的东西你不能喝。只喝碗汤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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