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事,这个找萧老板说事儿的伙计是谁,你还记得吗?”
“记得,是个劈柴的伙计,叫孙大成,长得五大三粗的,很好认。”
“他日子是不是过得挺紧巴的?”
赵贺愣了愣,“这个……小人不大清楚。”
景翊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声,“胡扯。”
冷月凤眼一瞪,赵贺慌道,“他、他有点儿陋习,可能、可能欠了人家不少银子!”
冷月也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嘴角,“这样啊……我和景大人去后面瓷窑转转,劳烦赵管事把他和窑工徐青一块儿叫到瓷窑的烧窑间吧。”
赵贺怔怔地看着这两个越说越不像是来谈生意的人,“二位……可否直言,找我家老爷到底所为何事?”
冷月看向景翊。
她不能不承认,信口胡诌这种事儿还是景翊办起来比较滋味纯正。
景翊笑容可亲地从怀里拽出一块儿金灿灿的牌子,往赵贺脸前一伸,语调温和地道,“不告诉你。”
管事脸色一变,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冷月也差点儿给景翊跪下。
他拿出来的是一块大内的牌子,还不是一般的大内牌子,是当朝天子亲授的金牌。
不是当尚方宝剑之类用的那种金牌,而是替天子传口谕的人证明身份用的,而替天子传口谕的,多是天子最信任的,与天子最为亲近的……
总管太监。
景翊好端端一个男人,是打哪儿弄来这么一块儿牌子的!
景翊就笑眯眯地举着这块牌子,和颜悦色地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皇差,就是萧允德他爹也没资格问,何况他一个小小的管事?
“没、没有……”
“那就劳烦赵管事了。”
“不敢不敢……小人这就去办!”
目送赵贺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出,冷月斜眼看向一脸愉悦的景翊,以及他仍拿在手里的那块金灿灿的牌子。
“这玩意儿是哪儿来的?”
景翊把牌子收回怀里,一边从身上翻找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应道,“过年那会儿跟皇上摇色子赢的,感觉比安王府的牌子还好使,我就随身带着了……”
“……就是他们说你把皇上输得只剩了一条裤衩的那回?”
“唔,没有……什么也没给他剩。”
“……”
景翊最终从身上摸出三颗色子来,往腰间一塞,整整微乱的衣襟,笑出了一副清正公子的模样。
“好了,走吧。”
☆、家常豆腐(二十三)
冷月和景翊来到烧窑房的时候,赵贺已经带着一头雾水的徐青和孙大成在里面等着了。
瓷窑里正在烧着一批瓷器,添柴口里火光跃动,把赵贺汗涔涔的脸映得一片亮闪闪的,和徐青与孙大成的两张黝黑的脸搁在一起,煞是夺目。
也不知赵贺给这两人交代了什么,景翊一脚迈进门,两人就齐刷刷地往下一跪,“小民拜见景大人!”
两人都是壮年男子,一句话喊出来震天响,景翊后脚一滞,差点儿趴到地上。
“别别别……不年不节的,这么客气干什么呀……”景翊一边笑容可亲地说着,一边走过去弯腰亲手搀起两人,“赶紧起来吧,到墙根底下一人找一个空箱子蹲进去,蹲坏了我掏钱。”
找空箱子蹲进去……
冷月亲眼目睹两个精壮大汉的脸由黑渐渐变成更黑,连徐青脸上原有的憨厚笑容也黑得看不出来了。
冷月一时也想不出,景翊让他俩蹲到箱子里干嘛?
显然赵贺也没明白,赵贺在脸上僵硬地堆起一坨像是笑容的东西,对着景翊谦恭拱手,“景大人,敢问……”
赵贺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景翊一团和气地截了下来。
“真敢?”
“……不敢。”
景翊摸着自己胸口揣牌子的地方,笑意微浓,“赵管事不用客气,这么多箱子呢,你也找一个蹲进去吧。”
“是……”
眼看着三个膀大腰圆的大老爷们儿硬生生地把自己塞进盛放瓷器的红木箱子里,只露着圆溜溜黑黢黢的脑袋在外面,冷月莫名地有点儿不落忍。
挤成这样,箱子得多难受啊……
景翊心满意足地看了一阵,转头来颇为乖巧地对冷月一笑,“夫人,要哪个,你说吧。”
听景翊这么一句话,冷月蓦地转过了弯儿来。
赵贺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忙陪笑道,“景大人和夫人是来选箱子的?”
冷月叶眉轻挑,顺便扬起了几分笑意,“赵管事这么说也没错,我是奔着箱子来的,不过不是箱子皮,而是箱子瓤。”
三个窝在箱子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眼下,好像他们就是那个箱子瓤。
景翊很好脾气地补了一句,“乌漆抹黑的箱子瓤。”
赵贺有点蒙,一时没憋得住,“景大人,玲珑瓷窑主产白瓷,从未出产过黑色的物件啊……”
景翊边笑边摆手,“有的……不常产,但还是有的,只是没让你看见,”说着,景翊朝徐青扬了扬下巴,“不信你问他。”
几束目光同时落在徐青的脸上,徐青脸上有点儿发烧,“我、我也没见……”
话没说完,徐青终于在景翊和冷月如出一辙的深邃目光里悟出了点儿门道,一愣,原本黑里透红的脸色蓦然一淡,“你、你们是说……”
“对,就是那件。”冷月淡淡又沉沉地截住徐青的话,凤眼轻转,看向还在云里雾里的孙大成,“我对烧窑的事儿不大清楚,不过看你的模样,你应该不是烧窑工吧?”
徐青和孙大成的脸都黑,但不是一样的黑。徐青脸黑,是那种长期被烟火烧燎的黑,孙大成的黑,则是总待在太阳地里风吹日晒晒出来的那种黑。
孙大成愣愣地摇了摇头,“我是管劈柴的。”
冷月把眉梢挑起一个让人有点儿心寒的弧度,“你昨天找萧老板,是因为劈柴的事儿?”
孙大成黝黑的脸也灰白了一重,舌头僵了僵,才道,“是……”
尾音未落,就听景翊笑意悠然地道,“是个锤子。”
“……”
冷月向孙大成所窝的箱子踱近了几步,凤眼微眯,寒意倍增,“到底是因为什么?”
被冷月冷得有点儿吓人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孙大成有点儿想从箱子里站起来,试了几次,无果。
“别动别动……”景翊和气地冲他摆了摆手,“一看你就没往窄地方蹲过,这样蜷着腿挤在窄小的地方蹲着,蹲下去容易,但光凭自己折腾想把自己再折腾出来就难了,何况你这么大块头,蹲下去的时候都费了那么大的劲儿,铁定是自己折腾不出来的……别瞎折腾了,待会儿要是把这个箱子折腾坏了,你有钱赔吗?”
听到景翊前面那几句,徐青和赵贺也下意识地往上撑了撑身子,果然是白费力气,又听到景翊最后一句,仨人立马老老实实窝在箱子里,谁也不动弹了。
这些箱子有多值钱,作为瓷窑里的自己人,他们再清楚不过了。
冷月看不出这些箱子究竟能值什么价钱,但看着站在她身旁始终笑意不减的景翊,冷月蓦地明白景翊为什么要让这三个人蹲到箱子里去了。
她没带剑,甚至没带任何可做兵刃的东西。
与其在这三个精壮大老爷们儿被她逼到绝路突然发难之时挺身而出跟他们拼个乱七八糟,景翊更喜欢这种不伤人,不伤己,还不伤和气的法子。
冷月心里莫名地软了一下,软得张嘴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几分家和万事兴的味道,“你不说,我就猜了……你找萧老板,是为了要钱吧?”
孙大成微愕,赵贺怔了怔,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还真找老爷去预支工钱了?”
孙大成还没张嘴,徐青就已拧着脖子瞪圆了眼睛看向他,“预支工钱?你不是说你正做着那啥……那啥的大生意吗,我攒的那十两银子还在你手里呢!”
赵贺的眼睛比徐青的瞪得还圆,“做生意?你不是说你连口馒头都吃不上了吗!”
孙大成被徐青和赵贺左一句右一句堵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到底破罐子破摔地吼了一句,“老子赌输了,就是没钱了,过不下去了,怎么样!”
本来是底气十足威慑不容小觑的话,被孙大成窝在一口箱子里说出来,总觉得……
有那么几分憋屈。
“不怎么样,”冷月淡淡地道,“你过不下去了,就去找萧老板,想拿一点儿消息跟他换点儿钱,结果萧老板收了你的消息,办了他的事儿,你却还没收着钱,对吧?”
孙大成见鬼一样地看着冷月,没等说话,景翊已抢了先。
“对。”景翊和善地看着孙大成,伸手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你脸上写着呢。”
孙大成下意识地抬手,怔怔地往脸上摸了一把。
他脸上……有字?
冷月眉心轻蹙,看向景翊,“那他脸上有没有写,他拿勾火照的铁钩子把张冲敲死之后又塞到添柴口里去了?”
瓷窑里蓦地一静,死寂,箱子里的三个人一个眼睛瞪得比一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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