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会。”曾念薇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手,微微笑,道:“念薇自不会因此远了二婶。”本就从来没亲近过,又何来疏远之说。
两人又说了些话,便有小丫鬟来报,九少爷接来了。
外边一阵脚步声,香草在前带路,长安抱了四岁的远哥儿,一身风雪地走了进来。
众人这才看到二夫人,急忙行礼。
九少爷远哥儿先给两人施了礼,然后挪了又挪,小手紧紧攥着长安的衣角。
曾念薇眼角忍不住地就酸了。
“远哥儿。”她朝曾博远招招手,道:“远哥儿,来,来姐姐这儿。”
曾博远不动。
他有些茫然,更多的是忐忑。
前两次曾念薇的示好,他都欣然地接受了。可换了个环境,他的警戒心又回来了。
曾博远躲在长安身后,满是不安。
曾念薇眼泪止不住地就掉了下来,她三作两步,快速走到曾博远身边,拉起他的小手,哽咽道:“远哥儿。”
她挤出一个笑容,道:“上次,姐姐还送了点心给远哥儿。远哥儿可记得?”殊不知,她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曾博远目露惊恐,想哭却不敢哭,忙地点头。
四姑娘怎么就哭了?
众人有些惊愕。
香草忙上前一步,轻声问道:“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她把曾博远从曾念薇面前拉开,急道:“姑娘?姑娘快放手,您抓痛九少爷了,您吓到他了。”
曾念薇似是反应了过来,忙地松开曾博远。
她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她激进了。
前两次,远哥儿没有抵抗她的接触。一方面是他不敢,另一方面是前两次都是在他所熟悉的环境了,他心防相对也轻。如今他院子里方才兵荒马乱地又打又卖了人,接着自己又被横行地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和曾念薇不同,曾念薇六岁的身子里,装的是一个成人的灵魂,而远哥儿,他只是一个四岁的孩童,如何能不慌?
曾念薇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起伏,没有再勉强。
她让长安把曾博远带到一旁的圈椅上坐好。
二夫人杜氏则是默不作声地看了场好戏。
她目光在姐弟两身上流连,嘴角露出些深意。
看来,众人说的不错,大房的四姑娘,果然性情大变。那个对王雪娥言听计从,行事鲁莽任性的四姑娘已经不见了,如今的曾念薇,懂事不少。
曾念薇的变化,想必王雪娥也清楚了吧?这得多亏她那好女儿曾念芳那么一推啊,推出了个知道敬重父亲,懂得照顾幼弟的好女儿了。硬是被养歪了的人,这回可醒神了。
想捧杀?
这下是没门了。
那一次的落水,也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杜氏心里转了千百个弯儿,面上不动声色。
她温声问了几句曾博远。
曾博远细声一一作答。
杜氏幽幽地叹了口气,道:“若是云大嫂在,见到远哥儿被欺辱至斯,该是有多伤心。”
小花厅里有片刻的沉默。
“真真是苦了远哥儿。”杜氏又开口,满腔气愤,道:“果真是一帮胆大包天的狗东西!。”
“这群刁奴!竟然欺下瞒上!连我都被瞒在鼓里!”
说着说着,杜氏更加生气,道:“可见,这些刁奴背后的人,藏得有多深!”这王雪娥,竟然有如此手段!竟然能把落日居的事捂这么紧,连一向关注大房动向的她也没看出端倪。可见,王雪娥的手,在侯府伸得多长!这各房各院,又有多少,是她王雪娥的人?
杜氏心思转得飞快。
她看向曾博远,道:“瞧瞧远哥儿这小身板儿,每每真真看得我揪心。”
似问又似叹,她道:“说句不好听的,也不知是因了生时有些波折,先天不足了,还是后天硬生生被养得病弱。”
曾念薇坐于一旁,眼观鼻鼻观耳耳观心。
听到这话,心中一跳。
她突然记起,上一世,曾无意中听到底下的婆子碎嘴,说当年云氏怀有远哥儿时,阖府欢庆。当时父亲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因如此,远哥儿个头稍长大了,才导致云氏生产时大出血,从而伤了身子。
若是按照这种说法,远哥儿不应该如此体弱多病啊。
曾念薇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本应该?上一世,她自己不也长歪了吗?变成那般的一个人了?
而堂堂一个侯府,长房弟子不也应该视若珠宝地捧在手里吗?可事实呢?
二夫人见曾念薇若有所思,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她不贪心,话锋一转,便把话题移开了。又说了些话,她便起身离去了。
曾念薇和曾博远忙起来施礼。
二夫人杜氏走后,曾念薇便带了曾博远去用了午膳,而后便安排他住进了青禾院东次间的厢房里。
曾念薇看着远哥儿的身影,心不在焉。
☆、第017章 外出
曾念薇在思索二夫人杜氏说的话。
杜氏与王雪娥面和心不和,这些日子,她所做的事,想必杜氏都已了然。杜氏这番前来,先是重提曾念芳推她落水之事,又暗示有人见不得远哥儿好。
话里话外,无非是在给王雪娥拉仇恨罢了。
不过,她说的远哥儿的事,的确值得深思。
上一世的远哥儿,自小也病弱,后来不小心溺水,救治不及身亡。
堂堂一个侯府嫡子,出入都有小厮跟随,怎会失足入水?远哥儿是个软绵的性子,不会随意支开随身小厮,况且,侯府里各处危险之地都有人守着,又怎会救治不及?
曾念薇第一个想到的是王雪娥。
没办法,王雪娥下的暗手太多,她不自觉地就把事情先算到她头上了,然后才想到其他人。
上一世,大房一家都没好下场。当然,王雪娥与她那一双儿女已经被曾念薇自动排除在外。
母亲早逝、父亲骤然急病而亡、姐姐嫁于鳏夫商户,弟弟溺水而亡。而她自己,自小任性嚣张,飞扬跋扈了些年,最终也因此沦为下堂妇,而后缠绵病榻,悔恨而亡。
竟然全家死于非命。
一股寒气从背脊悄然升起。
是她一家人穷凶极恶?上天要收了她们?
曾念薇不信。
母亲知书达理,向来宽厚待人。红颜薄命?她勉强可以说服自己。
可父亲呢?父亲向来重情义,从不苛刻于人。那一场急病从天而降,向来健硕的父亲,竟然没撑过个把月。事发突然,又有香橙以死警示,她不得不怀疑。
至于姐姐,曾念薇可以肯定,姐姐是被诬陷的。
然而远哥儿,若是二夫人杜氏说的不假,如此羸弱的远哥儿,以及意外溺水身亡,是不是也暗藏污垢?
上一世的她,父母俱逝,最后得以孤女的身份嫁于庆宁侯世子萧逸为妻,除了定安侯府嫡女这一身份之外,大部分原因得归功庆宁侯的极力促成。
可这一桩婚姻,最终却是便宜了曾念芳。
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指明最后的赢家是王雪娥。
有很多事情,不需要看过程,只看结果,便可以知道幕后布局之人。
王雪娥嫁进来时,姐姐已经懂事,从她极力排斥王雪娥,大闹婚礼就可以知道。既然不能为我所有,那么便一毁了之。若是这个理由,倒是可以说清楚为何王雪娥要把姐姐逐出曾家。
远哥儿的话,他是长房嫡子,是会继承定安侯府的人。很明显,挡了同是嫡子的曾博宇的路。除之,情理之中。
这么看来,上一世的悲剧,都出自王雪娥之手?所有的一切下来,她才是得到最大利益的人。
可也有不通之处啊,如果是这样,那么,王雪娥为何要对父亲下手?
最毒妇人心,那五字血书,说的到底是谁?王雪娥吗?
可夫妻一体,父亲死了,对王雪娥并没有好处。
如果不是王雪娥,那又会是谁?
而她自己,曾念薇呢?
王雪娥对姐姐弟弟下狠手,却独独留下她呢?王雪娥大可以找个不可抵抗的理由,像驱除姐姐那般把她也逐出曾家。为什么没有那般做?独独留下她呢?
为了慈母的形象?
或许有,可肯定不全是。
曾念薇努力地回想,上一世还发生了什么事,是她没记起来的。眼前的事情,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绳,理不清;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膜,看不透。
她有种感觉,只有完全把这些事理清,她才会把主动权握在手中。
现在所有事情都模模糊糊。
她心里有个很强烈的喧嚣声,提醒她一定忽视了什么,而这些被忽视的细节,恰好是解开这困局的重要之物。
曾念薇头微微地痛。
所有的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她却看不破,出不了局。
香草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四姑娘坐在藤榻上,一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轻声唤:“姑娘?姑娘?”
曾念薇仰头看她。
“姑娘在想什么?都皱成小包子了。”香草眯了眼,捂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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