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分说拉着南烛站了起来。
兽医见状嘟囔:“我好容易才歇一会。真是的……南南,真的,你体质寒得很。我再把把!”
“把什么把啊!回你的屋睡觉去!”鲁冰花帮南烛应了。
杜若打着哈欠转了身。
鲁冰花带着南烛来到车上。车上已经收拾好。鲁冰花将南烛按在坐塌上坐定。这一来,两人的脸离得极近。鲁冰花倒是没注意到南烛的不自在,只觉着这么近看南烛也好看得很。他轻声对南烛说:“是不是有话想说?但是没做好准备?”
南烛点头。
“那就不要勉强自己。”鲁冰花道。
南烛想了想,小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好兄弟,一辈子。你什么时候想说,我们都会听。”鲁冰花宽慰南烛。
南烛勉强一笑。心里道:对不起。
“给你。”鲁冰花从衣裳里取出一个红盒子。正是南烛交给鲁冰花保存的。
南烛接过盒子,鲁冰花拍拍她的头,就下了车——鲁冰花杜若两个人更喜欢小院里正儿八经的大床。有大床自然不会跟南烛挤车。
小车里又只剩下南烛一个人。
南烛披上一床新换的被子,点燃烛台,将红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白絮说得没错。这里面是大哥的信。看到熟悉的笔迹时,南烛心里一阵阵发酸。
信不完整,看得出白絮有意删选过。信纸用的是普通的素宣,大哥的字迹苍劲有力。有大才子之称的他,给白絮写信时却极为直白。就像是当年给自己还有二哥写信的口吻一般。既没有花哨辞藻,也不卖弄腹中学识。
第一封残信上是说:“二弟之毒,已有眉目。娘亲为何如此对待二弟,我并不能详知。只盼能有两全之法。”
原来大哥已经知道二哥是中了毒。
想想也是,无愁公子也说过,大哥与他初识时就追着问风云散。烦得他想灭了南若谷。想必大哥在风云散上下过一份苦心。
第二封残信:“南家离开成国几十年,但到底逃不开北家的人。今天碰上了北谷,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分开时才是总角之龄,如今一晃二十年,他要我认祖归宗回成国,并许诺给我偷出解二弟毒的药。”
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大哥认祖归宗跟北家有什么关系?
南烛脑袋里起先有些迷茫,紧接着想起那个画师临终前的话“她收养了族里的孩子。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莫非,大哥就是那个被收养的孩子!那么二哥岂不是就是从成国带出来的小皇子?
等等,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南烛摇摇头。
有时候,人离真相就是只有一步之遥。不是想不到,而是无法接受。
第三封残信:“总算拿到了。这番闹得天翻地覆,估计你在国中也有所耳闻。个中曲折,见面详说,你一定喜欢。”
“可娘亲却将药苗喂给了小妹。小妹发了五天的烧,差点没挺过去。”
“二弟岩风不明其中因果,只害怕小妹一睡不醒,一直守在小妹身边。五天工夫,他人又清减了一圈。”
“小妹差点丧命,我跟娘亲吵了一架。父亲却说,若是小妹丧命也是天意,这是我家欠二弟的。父亲太宠娘亲了。可我仍不明白,为何娘亲放着小锦绣不用,用自己女儿做个药人。娘亲的心思,我实在捉摸不透。试问小妹长大之后,就算能够成为二弟的药引,那又该受多少罪?不说小妹要遭罪,单论有朝一日,小二弟知道实情后又怎么可能取小妹的血解毒续命!难道要岩风自己断了活命的念头不成?活与不活,届时都是一种折磨。娘亲的心,我看不透。”
这,是什么意思?
南烛的手有些发抖。脑中猛地想起自己年幼时,有一回被秦子敬推进了水里。冬天水冷,她从湖里上来后就发了烧。那天,娘亲给她吃了一个奇怪的药丸。之所以记得那药丸奇怪,是因为那药丸入口冰凉,寒透心肺。
“娘亲是为你好。吃掉它。”娘亲说。
作者有话要说:
☆、76
南烛揉揉太阳穴,紧了紧衣裳。打开第四封信。指尖微凉,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是月色太凉了吗?
窗外的月光透过小车的窗纱照在猩红的锦盒上,透着一种未知的怪异。南烛觉得此时的盒子像是有一种魔力,里面装的是扑朔迷离的命运。
第四封信放在锦盒的最下面。竟然是一页完整的宣纸。这一张纸,白絮不曾剪断。宣纸有许多折痕,似乎曾经被折叠好后放在某个狭小的物事里。
南烛拿了出来,展开。宣纸的材质并不像之前的好,已经有些发黄。南烛惊奇地发现这张纸上的字迹并未见过。字写得极小,一笔很漂亮的蝇头小楷。在这页纸的最后一段上,有大哥的一行字迹。
这张信纸似乎是某个人对南若谷的一封回信,信纸是其中一页。南若谷把它交给了白絮。
“会身子倦怠,轻者劳神之时头晕脑涨,重则昏厥不醒。劝君细心教导令妹武艺,增强体力,以便将来缓冲一二。以内功心法、轻功巧力细细教之为佳;受药者体寒易冷,葵水至后,尤其。幼时可用丹药饮食调理,酒水暖胃,稍作权宜。酒不可太烈,梨花酿之类为佳。葵水至后,无药可解。”
南烛苦笑一下,最近确实冷得厉害,她还以为是衣裳太单薄了。
“我说的小解之法是每月取一盅药血,服食。在很长的时间内,想要解毒的人必须依赖药人的血续命。大解之法,太过残忍繁琐,来成国之后细说。”
“但是若谷,有一事必须提醒你,此法对药人的损害极大,若是药没有完全培育成功,令妹会在葵水至后,因阴毒逐渐加深而死。活不过三五年。令妹年幼,若是未到关键时刻,切莫动手。以防两失。若是药苗成功,能过熬过三五之年,也会武功尽失,双腿无力,取血更如受檀刑一般。不可受冷,不可受热,不可呼吸吐纳污浊之气,只宜待在尺寸之地静养。药人至此活在痛楚中,性情易变,常常对解毒人恨之入骨。成国开国以来已有两次,药人因恨生变,解毒不成。慎之慎之。”
南烛只觉背脊发寒。
“葵水至后,三五年……武功尽失。尺寸之地……”南烛闭了眼。
这个盒子里装的,果然是奇特而又无常的命运。
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一个悬崖口。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娘亲对她如此严苛,一生之中,从未带她出门。娘亲是不是觉得只要南烛一直不知道外面的好,南烛就不会有所期待?等到彻底失去的那一天,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就像一个瞎子,有一天金乌坠了,太阳不再升起,对瞎子来说根本不会有区别。
她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爹爹看见二哥快撑不住时,只是对着娘亲的灵牌喝闷酒。爹爹撒谎,那些什么山什么山压根就没有解二哥毒的仙药,二哥的药就是南烛的血!
“三五年……”南烛苦笑,眼泪却不听话地滚了出来。
看向窗外自由的天空。月色清明,凉风徐徐,竹影在花墙上摇着剪影。美得像一副水墨丹青。在这小院里,有风,有月,有她可以全心信任的朋友,小车旁边还有她受伤的大肥猫。
她还以为自己可以永远拥有这一切。
她甚至还以为自己可以做跟大哥一样的事。可以自己触碰这个世界。
世界这么大,有趣的事这么多。狡黠的鲁冰花,假正经的兽医,憨厚的高程、一见她就跑的无愁公子,还有傻乎乎的沐王。骑马、露宿、做饭、跟士兵们聊天、看灯花、赛诗。这段时间来的哭,笑,甚至屁股上挨的板子。这一切的一切,都这么有趣,她已经有点醉了。醉得不想醒过来。
可是这封信却告诉她,她要离开这些人,失去这一切。
怎么可以这样。
“哭什么,这是好事啊。烛儿可以救二哥呢。二哥会不会很开心?”二哥笑时,温柔得像月光。
娘亲啊娘亲,您为何要给南烛喂下药?
是不是因为娘亲欠二哥的太多,所以娘亲要南烛来还?
二哥知道所有的真相时,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他会不会离开再也不理南烛?
二哥很温柔,骨子里却也很要强,他会不会宁可不解毒?
南烛越想越觉得心凉。
娘亲难道就等着看二哥他自己折磨自己吗?可是娘亲啊娘亲,你想过你女儿吗?
你女儿是不是不应该有“非分”的念头?不该有希望,不该有朋友,不该出来看这不属于她的世界?
“理智一点,其实是好事,是件好事。”南烛竭力要自己露出一个笑,可是却又很没风度地用手背抹掉眼泪。
二哥不会恨她的对不对?
可是眼泪却止不住。
二哥送的南烛花玉坠,在锦盒旁放着,月光下,温柔圆润。
这么多年,二哥一直活在死亡的边缘,这种滋味,如今南烛也尝到了,真正属于南烛的时间,已经不多。娘亲,这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应?
南烛拿起二哥送的玉坠。温润的坠子,像是二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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