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比陌路更陌生。
南烛对他,带着一种小动物对危险的防范。
南烛行完礼,完美,疏离。完美得滴水不漏,疏离得不近人情。她退后三步转身要走。秦子敬手一伸,挡在南烛前面,低声道:“烛儿!”
这两个字一出口,秦子敬自己都有些心疼。
南烛不应,她不可能答应。
此时,百米外的小山坡上出现了沐王的身影,沐王在往校场走。
南烛的视线自然被吸引过去。这一幕落在秦子敬眼底。犹如椒盐洒在伤痕里。
南烛不搭理秦子敬,却能跟沐王说说笑笑。想到这,秦子敬心田一股无名火起。
变手为掌,硬生生给了想“逃走”的南烛肩膀一掌。南烛吃痛,往后退了两步,这一掌并不重,但是南烛脚后有石头,南烛差点摔了个踉跄。秦子敬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南烛却身子往后一缩,避开了秦子敬的手。这一推一避间,南烛跌倒在乱石上。
秦子敬心中后悔,又难过南烛小心翼翼地防备自己。
“烛儿!”秦子敬想问南烛痛不痛。却没说出口。
“我不是。”南烛说,拒人千里。
“烛儿。”秦子敬说,“你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我。烛儿,你要是不认,我有一万种方法要你的身份大白天下。”
秦子敬的手扣在南烛单薄的肩头。以他的功夫,跟腰中的佩剑,就算南烛能够全身而退,恐怕也未必能保证浑身的衣裳能全身而退。
这是一种威胁。
秦子敬本可以更早的威胁南烛,可是直到如今才忍不住,他终究是忍受不了南烛冷淡的模样。
“你的命在我手上。”秦子敬狠狠地道,“我当初放你进来是个错,我随时可以纠正。一旦我想纠正,这个代价你恐怕出不起。”
秦子敬所言不虚。
只要秦子敬愿意,等待一个混进军队女人的,是想都想不到的酷刑。
南烛抬起眼,一双黑眸清澈如幽静的深潭,她说:“死,随君心意。但是怎么活的,随我。”
“你什么意思?”秦子敬问。面对秦子敬的威胁,南烛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平和坚定,这望不穿的清澈与倔强,让秦子敬有些心疼。南烛原可以不用出现在这,她不该拼命,她应该无忧无虑地嫁给他,然后在后院里开心地赏花弄月,看流水飞红,像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地笑。行军的艰苦、生死的煎熬本都不该与她有关。
“从我决定来的那天,我就知道活着回家是最大的奢望。古往今来诸多圣贤都逃不开一个死字,死又有什么可怕。哪怕如你所愿,身败名裂,那又如何?至少,我已经活过,这一次,是为家人跟自己活的。就算死了,也很值。”南烛含笑道。没有无边无际的等待,没有迎风落泪的悲伤,不用把自己关在方寸之地里,痛痛快快地去交朋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也是一生。
“你傻吗?你现在可以瞒住。五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你以为你一个女儿家能做什么!时间越久,你离死越近。”秦子敬道。
“做真正的南烛。从笼子里出来,看看天究竟有多蓝,地究竟有多厚。看看自己除了犯痴外还能做点什么事。不用胡思乱想,不用做些不切实际的梦。”南烛淡淡地说。
不切实际的梦。
秦子敬只觉字字诛心。在南烛心里,那天真烂漫的时光,已是槐花树下的一场绮梦。虚无缥缈,捉摸不定。秦子敬辜负了她的梦,她便收起了所有的希望,绝了缱绻余香。不再对秦子敬付半分希望。
曾经被她那样期待过,若是自己再坚持一点,现在是不是会好很多?秦子敬难过地想。
“谢谢您赐我一掌,宽宏大量放我进来。托您一掌之恩,父兄得已活命。”南烛微勾嘴角,淡淡地说,手不自觉地捂住当日受伤的地方。这个小动作又无意识地刺痛秦子敬的心。“我欠您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您什么想取走都可以。您要是什么时候想要我死,随您心意。”南烛说。
秦子敬扣住南烛肩头的手微松。“烛儿……”秦子敬柔声道。烛儿,不要这样说。我从未想过你死。
“但在我死前。我是南岩风。您没有资格阻止我要做的事。”南烛说。顺手将秦子敬的手重重打开。
秦子敬一时气冲脑海,口不择言道:“你做这些事有意思吗?你一介女流,还想升官发财不成?要银子,方法多得是。你不是很爱靠近沐王吗?往他床上一躺什么都有了!”秦子敬的话一出口就自悔失言。他知道南烛不是那种追名逐利的女子,可是他最近怪得很,一生气,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他看见南烛的身子一颤。“烛儿,我……”秦子敬后悔自己拿话伤人。看到南烛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他的心跌到了谷底。
“罢了。”南烛的眼泪没掉下来,只淡淡地说了这两字。
轻轻地两个字音。落在秦子敬心里却无异于陨石坠地。
“罢了。”南烛说,“你说什么都好。我走了。”
南烛竟然连争辩都懒得争辩。径自朝校场走去。
秦子敬自悔失言,却又喝住南烛,道:“我留你的性命。作为代价——从今晚起,你为我守夜。”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儿子收到的礼物是一套书。儿子很高兴,一连抓着我讲了半小时。可是儿子,咱能换个故事讲不?翻来覆去讲五六遍的“西瓜开会”,你这样做真的大丈夫?其实你只是想吃西瓜了对吗? ——祝大朋友小朋友们节日快乐!
☆、38
守帐,便是在秦子敬床前听候使唤。
秦子敬说完补充了一句:“你兼任守值。——直到晨练结束。”
晨练结束。那就是早上不能去学骑马了。
秦子敬不喜欢南烛跟沐王凑一块。
“诺。”南烛回答。头也不回。
南烛头也不回地走了。秦子敬独自站了好一会。等回过神来,秦子敬才发现自己握拳握得太紧,指甲几乎都嵌进了肉里。“可恶。”秦子敬自语道。夜风袭来,他的身影在月光下很是落寞孤单。
所谓形单影只,怕就是这个意思。
很多年前,南烛总会对他说:“子敬哥哥,烛儿在这陪着你。”
那时的她,笑靥如花。
校场。
校场里已经有了些人。比如沐王。沐王身边站着杜若等人。白及在清场方面做得很不厚道。为了打架,愣是轰走了几营的人,空出来的校场顿时宽阔得可以同时开几场蹴鞠。
“这哪里是要比武啊,比跑步都够了。”有将军嘟囔。
“最好是比上房揭瓦。——这俩可都是惹事的行家。”有将领道。
众人笑。
白及站在校场一侧,这一侧放着好些稻草靶子。
南烛先向沐王等人行礼,然后去跟白及会合。沐王看着南烛,轻声道:“你呀,就不该给你吃饭。”
“咦?”南烛不解沐王这话的意思。
“吃饱了你就撑着给我找事。你跟白及两个,都该好好饿一饿。”沐王一脸严肃地道。眼里却是笑意。
“非也非也,他才是该饿的那个,我是被连坐的那个。”南烛假模假样地嘟嘴叫屈。
沐王嘴角轻轻一勾,划出一个好看的弧线。又道:“去吧,他心里似乎有事。我不懂得替人排忧。他既然找了你,你便帮帮他。也算是帮本王了。”
都说他冷酷无情,可白及微小情绪变化他也看在心里。这个人,傻傻的。
“好啊,那这是不是得算是我帮你的?”南烛淘气地眨眨眼。
沐王看南烛的模样,就哭笑不得地说:“你还想要什么,白天你可捞了一堆东西回去了!”
差点连郡主都捞走了,这小子还嫌不够?
“我还没想好。等我回来说!”南烛笑道。
沐王捂头。自己怎么就给了南岩风这家伙见杆子往上爬的机会呢。
南烛走到白及身边。
白及道:“南小兄弟果然守信。”
南烛背对着围观的人轻声道:“往南边没人的地方。”
白及眼睛一亮,亦轻声道:“正是此意。”
两人同时行礼,动手开招。
两人你一招仙鹤送花,我一招洞宾拜月,出招拆招好不热闹。
“南岩风身法轻灵,但是经验不足。”一个老将在旁评点,“白及勇猛刚劲,身法不够灵巧。但招式变化上更甚南岩风一筹。”
“南岩风会输?”高程问。他是沐王亲兵,但是一个白天下来,他对南岩风很是佩服。
“未必。南岩风用的是借力打力的武功路数。这门功夫,遇强则强。白及越是勇猛,对南岩风也越有利。”老将道。
“这功夫倒是省心。”有人羡慕道。
“你以为这功夫好学?这门功夫本是成国大将北柯因缘巧合习得,数百年只传北姓嫡子。直到几十年前我们这才突然出了个南远山,竟然也会这种功夫。说到南远山,那是条铁血铮铮的汉子,腿上插着十来根箭矢也敢往城墙上爬。史老头也见过的。南远山做卧底去成国跟史老头接应过,只可惜药山一战后就突然辞返。若他当年留在军中,今日也定是一员大将。南岩风该是南远山的孩子。也算故人之后。”老将道。摸着胡须,看南烛的眼神益发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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