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南烛确定左右没人,才拖着皮囊上了沐王所在的小山坡。河风阵阵,茅草摇曳,清晨的河岸边扬起漫天的芦花。沐王的披风在风里飘成一面旗帜。
南烛拖皮囊拖得很辛苦,沐王就微微笑着看猴戏一般看着她拖。却不帮忙。等南烛把皮囊终于拖上了小山坡,南烛的好脾气就已经磨灭了四分之三,反倒是越看沐王那看戏的表情越看越不顺眼。
南烛走近些,要行礼。
“别行礼了,看着烦。自在点就好。”沐王道。
南烛求之不得,立刻一屁股坐了下来。刚坐下又觉得臀部吃痛,到底受了伤,经得住褥子经不住石子,只好屈腿坐到水皮囊上。
沐王往身边一看,嘴角一弯道:“你这也太自在了吧!”
“回王爷的话,小的还要运水回去呢。”南烛说。
沐王脸色一正道:“本王找你说话,你竟然不耐烦?”
南烛手一摊:“你是将军我是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我的职责是做饭,不是陪你聊天。”
“偶尔做点职责之外的事也不行?”沐王板着脸,却明显带上了戏谑的口吻。不知道为何,这种口吻南烛总觉得似曾相识。
“不行——你刚才不是看我拖水也不帮忙!所谓上行下效,小的不敢无故违背职责。要小的聊天,王爷不如先帮我拖水啊!”南烛有些生气。看戏不买票,还挺乐呵,王爷了不起啊就不讲理啊!
沐王乐了。这家伙竟然是在跟自己赌气!实在是没大没小。多少年没人跟他这样说话了?是不是跟当年的伙伴们分开之后?这个南岩风,确实有意思。
就好像还未被俗世污染的一块冰,还保持着原本的脾性,敢爱敢恨,剔透晶莹。
明明知道这种人不适合战场,却仍然忍不住地想靠近。是不是这些容易死掉的傻子反而更人安心?
“我还以为你喜欢拖。”王爷不自觉地用了“我”字。
南烛眉头一扬,眼眸瞥向沐王,道:“我傻啊!我闲着没事拖水玩不成?”
沐王点头道:“说不定。”
南烛快气疯了。她遇上的一个一个都是些什么人啊。“那王爷您要不要跟我一起拖水玩?我是在打水!打水您懂吗?我是火头军啊,我得烧水煮饭,要用水的!”
沐王转过身,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南烛,南烛正在抓狂被他的眼睛盯得停滞了一下。只听沐王道:“你不是拖水玩?”
“不是!”
“你很辛苦?”沐王问。
“对!”废话。
“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厨帐里有一种长长扁扁巴掌宽的竹条?”沐王道。
“咦,好像是有。”
“那叫扁担。专门用来挑水的。”沐王道。
“……”南烛沉默了。
“笨蛋。”沐王下结论。
南烛欲哭无泪。她是笨,她放着工具不用,拖行这么远,她这是找虐吗?可是她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片子,老爹又是天生神力的练武之人,哪怕落魄了家里也半根扁担没有,她能知道扁担的真实模样才是怪事。
沐王的黑袍子在南烛的眼前晃动了一下,南烛发现沐王正在下山。“咦?你不是要聊天吗?”
“已经聊完了。”沐王道。他背对着南烛,南烛看不到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此时的沐王跟刚才独自看江水的沐王判若两人。
“让我过来的是你,说不了两句要走的也是你。合着你是等着我骂我笨蛋的?”南烛欲哭无泪,“早知道还不如找卫大叔学骑马,打死也不往这条路走!”
“你要学骑马?”沐王突然停住。回头。
“嗯。”南烛懵懂地点头。她没想明白这句话哪里有问题。
“骑不了的。”沐王又下结论。
“将军……此言说得似乎太早。”南烛有脾气了。
“早么,据我所知,监军可还等着打你板子。看好你的猫吧。”沐王回头坏笑。还不安好心地往南烛的臀部瞄。南烛头次发现这家伙不笑时挺严肃像座万年冰山,一旦笑起来就像个大孩子。或者说是坏孩子。坏笑能笑得这么爽朗的,他还是头一个。
南烛轻而易举地被这笑容激怒。“大将军您放一万个心,小的我自有办法。若是小的免于板子,将军料错了是不是得受罚?”
沐王道:“受罚?”
这家伙估计天生没把受罚两个字跟他自己联系到一起过。
南烛咬咬嘴唇,眉头一扬,拍了下肥猫的屁屁道:“给我牵马。”
“一言为定。”沐王豪迈地挥手。飞扬的衣袂卷起飞絮。这个人,痛快利落,答应时有种骨子里带出的气势。他压根没等南烛继续说话,答应了就走,走路带风,不一会就已经走远。
“哎,应该叫他帮我扛水才对。”南烛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18
南烛回到厨帐时,天已经大亮。出早操的士兵们都可以看见南烛像个笨蛋一般在蹭蹭蹭地挪水。南烛会南家借力打力移花接木的功夫,可是却没有凭白无故变成金刚力士的功夫。这借力打力的功夫讲究的是遇强则强,却不能无中生有。
“好大气力啊,敢问南小兄弟,这是一种锻炼臂力腰力的方法吗?”一个憨憨的领兵问。
南烛顿时笑得跟哭一样。
这个时候南烛就会无比羡慕嫉妒自己的老爹跟大哥,前者据说可以举起战车,后者也可以压制住当街疯跑的惊马,自己在女子当中也算是一朵奇葩吧,可是比起爹爹老哥来实在是弱小得不堪一提。倒是二哥,似乎完全没有遗传到南家的天生神力。
厨帐前鲁冰花已经醒了,正拿着勺子在给晨起的人分粥。士兵们通常吃两顿饭,一干一稀,值夜守卫另有加餐。秦家护卫军的粥是用昨晚剩下的肉熬的,加了肉碎的粥,闻着十分香。
“南小弟!”几个首领队长看见了南烛。
南烛呵呵一笑。
“快帮南小弟扛水!”一个胖些的队长道,他叫阳泽纯。立刻有人奔了过来,南烛心里道:“亲人啊!”
“谢了!”南烛朝奔过来的两位兄弟说。
“谢啥,自家兄弟。”两人挺乐。
军中的规矩有时候似乎特别简单,不接纳人时是冤家对头,一旦接纳了一个人,那便是生死弟兄。说到底,这些人骨子里不坏。
“咦?这猫挺粘你哈?”南烛带着猫走到众人跟前,众人便吃惊地发现肥猫不离南烛左右,完全不似前两天上蹿下跳的模样。连沐王都头疼的猫,竟然一下变得这么乖巧,实在让人不得不对南烛刮目相看。
“南小兄弟真有本事。”众人惊讶。
南烛笑微微地享受着大家的惊讶目光。
“小南南!”鲁冰花扯着嗓子招呼。
正自我感觉良好的南烛暗道“坏了。”
果然,众人哄地一声笑。“小南南这名不错。”“俺觉着也比南小兄弟顺口。”“小南南!”众人正没个笑点呢,“小南南”立刻成了众人早餐的开胃菜。
南烛欲哭无泪,今天早上这叫什么运气啊。
“小南南,秦小公爷的餐点还没送过去呢。我忙不过来。”鲁冰花挤眉弄眼。南烛明白鲁冰花不是没时间,而是不喜欢秦子敬。这个鲁冰花,该迎来送往时绝对不含糊,但到底有自己的是非曲直喜怒哀乐。
南烛会意地看了鲁冰花一眼,鲁冰花一脸笑。
“胖哥,秦小公爷的帐在哪?”南烛问阳泽纯。
“小南南,你这亲卫当得可不厚道。喏,那个帐。挂青色布的那个。”阳泽纯指路。
南烛端起盘子,肥猫仍然如影随形地跟着。盘子里的食物很简单。一碗肉粥,两碟咸菜,两个炊饼。
秦子敬帐前的护卫都友好地用眼神和南烛打招呼。南烛淘气地眨眨眼。
“进来吧。”秦子敬说。
南烛走进帐里。这帐篷无疑会比厨帐要舒适很多。可是南烛却浑身不自在。
秦子敬见是南烛送过来微微有些吃惊,也有点高兴。“你的伤……”秦子敬想问。
南烛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道:“无碍。”
这自然是句谎话,可是南烛真不想跟他啰嗦。南烛甚至想不明白秦子敬为何要沐王把猫放自己这。
“这猫果然会很听话。”秦子敬微微轻叹,“你记不记得在通关槐院时也有一只猫……”
秦子敬的手不经意地伸向南烛。
不知不觉,当年的小南烛已经长大了。不知道是过了怎样的日子,竟比记忆中要瘦好多。不见面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心疼。
“小公爷慢用,厨帐事务繁杂,小的先退下了。”南烛低头,避开秦子敬的手指。她不愿听他叙旧,说得他好像很念旧一般。南烛现在只求秦子敬别再害她足矣。今天是猫,明天还不定是什么呢。她南家欠他的吗?非要斩尽杀绝吗?
秦子敬缩了手。
良久嗯了一声。
南烛转身要走的时候,听见秦子敬低声道:“宝来公公如果要打你板子,你就……说是我要你这么做的。走吧。”
秦子敬说。
南烛惊讶的回头。他在说什么?
“说我要你这么做的就好。”秦子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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