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皇脑中“嗡”地响了一下,不对,怎会有人跟她说青魂剑的事。
可叹訾云英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竟然也是错事。人生之善恶,真是难料。
成皇轻轻放下瓷缸。缸子里装的不过是香灰。
怪剑从他的胸前移开。
“真好。如此,我们再不相欠。”南烛道。她看着二哥,心灰意冷。心冷得像是已经结冰。一心想要守护的家,如今竟然烟消云散,再也回不去。甚至连那片总在脑海中冒出来可以给她一丝妄念的花地也成南柯一梦。没了妄念,反倒不再想拖延。
再不相欠。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剑光流转。
“烛儿!”成皇阻止不及。善轻功的南烛动作原本就快。
只见剑化银光,毫不犹豫地刺入南烛胸膛。血,飞溅到他的衣袂上。他的眼眸里,天地忽然一片血色。
“烛儿!”
他眼睁睁地看着南烛的身子倒下。
殿前:
“不好。事情有变。”北谷北七风两人对视一眼,北谷性子燥,等不及,破门而入,冲入内殿。
只见遍地星光之中,成皇抱着在淌血的南烛。成皇紧紧地抱着她,发抖的手试图拔出那怪剑,血却从他的指尖不断溢出。
“来人。来人!”成皇看着满手止不住的血道。
北谷两兄弟远远对视一眼,北谷继续跨步进屋,北七风则关上门,急急走到殿外勾栏吩咐手下首领道:“成皇已有交待,不得放任何人进入。”
“是!”众首领拱手。他们不像北家兄弟离门那么近,无法尽知殿内事却也知道今日必有大事。各个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烛儿,烛儿。”成皇轻轻地道。
南烛微微睁眼道。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南烛睁开眼睛看着烛光成片之处。光晕成云,她看不清眼前人的脸。
“是你吗?”南烛问。她看到的究竟是谁。
成皇柔声道:“是,烛儿,是我。”
“你回来了。”南烛道。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甜甜的笑。
“回来了。”傻烛儿,我没离开。我一直都在。成皇闭目轻道。烛儿,你为何不刺我。你可知,为了让你刺下这一剑我有多难熬。
为何老天要打乱这最后的算盘。
“我的帐已还清。我们走吧。去紫苑花地。”南烛笑道,眼中朦胧。
帐已还清,再无牵挂。
“我知道,你会来。我一直都知道。”
南烛闭上了眼。手垂下,一个竹筒儿咕噜噜地从青衫袖里滚出。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一个时辰之后。
“微臣真的无法令她醒转。”北谷拱手道。
无法醒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手中本有奇药。如今已经吃尽。此药剑走偏锋,可保寒毒不攻心,却极损神魄。如今大悲大怒之下,南姑娘生无所恋。神仙都救不活一个不想醒的人。”北□□。
“哈哈哈哈哈。”成皇痛极反笑。药力发作,成皇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陛下。”北□□。
“生无所恋?到头来,还是我害了她。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吗?好笑,真好笑。”成皇收了笑,缓缓道。无能为力的痛,痛彻心扉。
“陛下。你要去哪!”北□□。
成皇突然起身。
“她累了,我带她休息。她只是淘气,她不想醒,等她醒来,我带她去找那片花地。”成皇道。紫苑花地。她最后说的紫苑花地在哪里?她最后眼里那个人,又是否是他。
“带她回家。”
北谷摇头。
这两个人,为何错过了彼此清醒等待的时光。如果没有误过,该会少多少折磨。
一连三天,成皇不出寝宫。除了医官北谷,成皇没见过任何人。朝野之中顿时像炸开了锅。成皇虽然体弱,却从未误过政务。如此这般还是首次。难免让人心生猜测。锦绣带着后宫女子长跪殿前,没有人看得懂锦绣眼中的泪与恨。
第三天夜深的时候,有人带着阴冷杀气闯入了寝宫。
寝宫,灯烛如星仍然满满地点着。成皇穿着一身白衣,恍若白莲盛开星湖。
南烛睡在她的梦里,成皇似乎也已经睡着。
门一开,随之而来的是不浓重却可怕的肃杀之气。一群人飞影掠进。北谷惊道:“有刺客!”他脸上变色,这一群黑衣人显然武功极高,他跟成皇不是对手。却见成皇眼睛一睁,手指一动,寝殿之中突然落下铁网,瞬间将成皇与来者们隔开。北谷松了一口气,也暗赞成皇的可怕。成皇不会武功,整个寝殿里却不知有多少他新设下的机关,只是一弹指之间,便是满室金戈。烛光摇曳中,成皇镇定冷静地像是来自远古的神祗。有一种气势叫做不怒自威。这个人,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看眼前的刺客们。只轻轻地拂开南烛脸上的一丝乱发。
“你便是她所说的二哥?”一尊魔神黑衣飘飘降落在黑衣人们之后。
见到这尊魔神,北谷微微一惊,这不是跟他赌钱的美纨绔吗?
“殿外没有厮杀之声,你们如何进来的。”成皇反倒问。
“很久之前,侥幸得到一张皇城图。”为首者道。
成皇闻言,终于抬头。“你是谁?”
“接她走的人。”为首的男子将蛇形剑往背后一放。长身玉立,潇洒风流。
“也许,她并不愿跟你走。”成皇道。儒雅不紧不慢的语调透着不容反抗的气势。
“也许,她不愿意留。”鲁冰花道。桀骜傲然的胆魄。
成皇与鲁冰花对视。
北谷心里发颤:好恐怖的气势。这两个人若是拼起来会怎样?
“先救她。”妖魔一般的人说。
成皇直视鲁冰花,道:“几分把握?”
“五分。因为‘九龙吟’。”一个满脸是伤的黑衣男子从鲁冰花身后走出道。
北谷吓了一跳,忍不住插话道:“胡说,你怎么会有九龙吟!”
“因为这不务正业的家伙正是龙朝出走的皇子皆尤。别的东西没有,光有轰天雷跟九龙吟。”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好心地做了诠释。
沉默了一会。成皇突然小心翼翼地将南烛的头从膝上放下。站起身,面对鲁冰花道:“还需要做什么?”
鲁冰花一声冷笑,蛇形剑突然又到了他的手中,红光游走,妖异莫名。“还要的东西,就怕你舍不得。”
“说。”
“吃我一剑。”鲁冰花道。
蛇形剑,嗜血夺魂,与青魂剑似乎有某种共通之处。
“吾皇不可!”北谷下意识道。
鲁冰花的话音刚落,层层铁网突然收起。
一袭白衣踏星光而来。步履绝尘,身姿飘逸,如同凌波之仙。
“剑来。”他道。
北谷捂眼。
三年后,紫苑花地:
“那人为何每年都来?”南烛问,信手摘下一朵槐花,揉碎了丢在清清湖水中。湖水清清,衣裙青青。
“他在等一个人。”鲁冰花浅笑。
“他等的人去了哪里?”南烛问。
“去了……很远很远的梦里。”鲁冰花答,手指轻拂南烛的眉梢。
在南烛醒来的那一天,她紧紧地抓住了鲁冰花的手,却叫他“二哥”。杜若说,南烛的脑袋受了损。身子醒了,神魄还在沉睡。
“二哥。你心口疼吗?”南烛的手碰在鲁冰花的胸膛上。鲁冰花温柔地一笑,握着她的手道:“呆子,我是我。”
这句话,他很久以前也说过。
“二哥,你会去很远的地方吗?”
“……不会。”鲁冰花喃喃地道。“无论你的脑袋瓜想不想得起,我都会陪着你。”
“你说什么?”南烛问。
“没什么。如果我是二哥,那么,花下弹琴的又是谁?”鲁冰花道。伸手为她摘下又一枝槐花。
“那个人,是皇帝。”南烛回答。
南烛醒的那天,鲁冰花要带她走。她叫鲁冰花“二哥”,却叫成皇“皇帝”。成皇扯住了南烛的脚,脚踝上是铁链锁出的伤。一拉扯之下,南烛疼得直吸冷气。“二哥,我要回家。”南烛哽咽着说。成皇闻言,身子一怔,缓缓松开了手。
华英缤纷,起舞翩跹,花树下,白衣翩翩的指尖流淌一曲悲伤。
他又来了,他想接她回家。她可能明天就会醒,也可能永远不会醒。
“听起来,让人觉得很难过。”南烛说。伸出手,碎碎槐花落青裳。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是几篇小番外了。谢谢大家的支持:)
☆、番外一
初次见他,才十岁。
正是那年桃花初放的时候,春风吹过指尖时都有丝丝缠绵的暖意。
那天,锦绣去找南烛。因为南烛说要带她捅一棵槐树上的蜂窝,锦绣并不喜欢捅蜂窝,可是爷爷交代过她要跟南烛好好相处。谁知她一大早便发现蜂窝已经不见。这可是件大事。
南烛所住的地方是槐院最清净偏僻之处。据说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会住在院子最深处,可是南烛所住的地方未免太偏了些。绕石山穿花林,还要过一架咯吱咯吱的竹桥。说是竹桥,却不过是三根圆竹捆起来的竹架。横放在小溪两端的石墩上。斑驳的青苔给桥墩上了晨妆,竹桥在水雾中湿漉漉地极是滑脚,惹得锦绣直皱眉。南烛年纪虽小可是会轻功,过这竹桥只需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可以跃出很远很远。锦绣却没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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