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大家了,哪怕只有一口气在,尽可能救回还活着的人吧!”
狼烟弥漫之处,有多少人再回不来?又有多少人垂死挣扎,拼尽仅剩的力量等待希望?言离忧不愿去想有关死亡的任何事情,强逼着自己冷静,在被鲜血染红的大地上寻找久别的那道身影。
无论是生是死,一定要找到他。
为孤水作掩护而来的数千霍斯都士兵在经历一场厮杀后已筋疲力竭,眼看又有大批敌人从天而降,登时没了七分锐气;及至一身玄色重甲的南凛带领精兵闯入视线,仅余的三分勇气也开始流失。
战场上的南凛,一身磅礴气势惊天撼地,仿若战神。
“狐、狐丘……是狐丘的赤魂军!”
霍斯都那边不知谁惊慌失措喊了一声,马上引发大片骚动,在骚动中有几声不和谐的惨叫接连响起,某处几道血光起落。
还有渊国人在顽抗?南凛颇有些意外,当下踢了脚马腹,背上重剑提于手中,在染血的地面上留下长长划痕。
剑眉飞扬,眸光奕奕。
“杀,无赦。”
而后便是尘土蔽日,血流成河,晴朗天空被惨叫惊破,一场血雨盖血飞扬。
那天,不是霍斯都盟国军与大渊的最后一战,却是这场侵略与守卫的战争中最惨烈一局。
黄昏时分,陷落噩梦之中的霍斯都盟国军终于迎来归战号角,可惜太多人都再听不到那代表着片刻安宁的美妙声音——此一战,只霍斯都帝国方面就损失良将十七人,士兵一万两千余人,而这一万多人中,有五千死于大军左翼。
即渊国军右翼,二百多江湖侠士壮烈殉国之地。
斜阳渐落扯出赤红晚霞铺满天际,一时间天地同色,满目赤红。
言离忧不知道自己在尸骨堆积的沙场上行走多久,数不清僵硬双手翻过多少具尸体、救了多少个濒死的人,南凛率兵在前面击杀敌人,她便领着巾帼军在后方救援。
那样的心情,说不清楚,只觉得痛到麻木,怕到心慌。
温墨情呢?
温墨情在哪里?
他说过,他会保护好自己,一定会活着去见她,和她一起走过这乱世,一起活下去。
他许她的约定从没毁弃过,这次也一样吧?
像他那样厉害的人,不是总能化险为夷、力挽狂澜吗?
既是英雄,上天又怎么舍得他太早离开,怎么忍心让他在没看到大渊重新恢复和平盛世之前就永闭双眼?
太多太多的杂乱想法在言离忧脑海里乱转,胸口憋闷沉重,有种久违的低落感觉。
想哭。
可这时他不在身边,没有人能代替他,为她擦去泪水,给她温暖拥抱。
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温墨情,她只爱这一个男人啊!
突然响起的低低呜咽声,在凝滞沉重的气氛中如此突兀,以至于每一个巾帼军女战士都直起身,呆呆地望向突然跪在地上颤抖着抱住身子女子,每一个人脸上,都显出悲伤心碎的表情。
那是她们仰望的光芒,是她们憧憬的传奇,是她们诚挚祝福的一对儿璧人。
若是陨落,怎能不痛?
“红莲将军……还有我们在……你还有我们……”渐渐聚拢的女兵们围绕在言离忧身边,双手轻轻抚过言离忧单薄脊背,却没有人去为她擦干泪水,也没有任何劝慰。
能为她擦去泪水的人不是她们。
如果温墨情死了,劝慰也没有用。
到后来,所有人都开始哭泣,没什么特别原因,只是心里不舒服,难过,悲伤,痛苦。
远远传来的马蹄声震动大地,将敌人驱赶回营的狐丘精兵归来,带着一身血腥,满手刀光。
“你还是不肯放弃么?”
至言离忧面前时,南凛低头问道。
言离忧没有回答,甚至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一双因痛苦自动攥紧的拳毫无血色,冰冷僵硬。
“楚辞说,如果这沙场之上有谁应该活到最后,那人一定是君子楼的破军少主。”翻身下马,南凛只手扶起言离忧,自说自话间将她推到自己身后,面容仍平静得如同无风湖面,“楚辞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
被悲痛侵蚀的身子猛地一震,言离忧怔然抬头。
绯红领口,墨色长衫,是他最喜欢穿的那身窄袖劲服,腰间还挂着她亲手编的难看绳结;修长手指,如竹骨节,是他曾抚过她青丝脸颊的温暖手掌,无名指上仍有她任性强加的碧玉指环。
连他唇角浅笑,也千百年不变一般,与记忆里眷恋表情妥帖重合。
那的确是他,活着的温墨情。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哭起来很难看。”
他伸手,他淡笑,屈起手指吃力地卷走苍白面颊那一溜泪珠。
她也伸出手,轻轻抹去他脸上几道血痕。
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竟然激动欣喜得差点忘了呼吸,到底是多漫长的分别、多深刻的思念才能铭刻而成?言离忧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否得体,是不是能让温墨情看着放心,但泪水,任凭她怎么嘲笑自己都无法止住。
千万重磨难,唯独这一刻她满心感恩。
“红莲将军和温少侠高兴得说不出话了吗?那就赶紧回城中吧,你看,温少侠还伤着呢!”
刚才还红着眼圈哭泣的巾帼军们破涕为笑,一个个揶揄地推搡言离忧,却也不忘提醒众人速速返回——眼尖的人发现,温墨情黑色衣衫胸口被割裂一长道,透出大片血迹,似乎还在流淌不停。
“好像伤的很重。”言离忧抹去眼泪,取代何宗主肩负着温墨情,低低松口气,“回去吧,得尽快包扎伤口上药才行。”
温墨情淡淡应了一声,之后再没说任何话,歪倒在言离忧肩头昏死过去。
若不是想要见她、想要活下去的执念支撑,也许他早就倒下,远离这即将迎来和平的温暖人间。
腊月二十八这天,成了霍斯都盟国军与渊国之战的转折点,最惨烈一战发生在这一天,最神奇的逆转也发生在这一天,至于谁马革裹尸、谁大难不死,谁和谁又在战火中重逢,对偌大的中州而言显然太过渺小,不值一提。
狐丘国最为神秘且强悍的赤魂军加入宛峡战场,隐没数十年的战神一族南氏后代再度出现,从战场一隅开始摧枯拉朽颠覆局势,并在短短三日内率赤魂军横扫战场,与渊国军及中州江湖数百英豪一起,一直将霍斯都盟军逼退至宛峡南六百里宽月河一带。
之后战况呈现一面倒趋势。
如奇迹一般,乱雪阁阁主楼浅寒仅带十二名手下便将霍斯都火器库捣毁,但不知为何,明明有机会杀掉霍斯都主君及几位重臣,楼浅寒却没有动手。
又数日后,赤魂军将南庆国军队全数歼灭,切断霍斯都盟国军右翼及仅存的补给线,逼迫南庆太子投降,退出盟国军。眼看形势不妙,铎国、青岳国纷纷背叛霍斯都帝国脱离联盟,反身向大渊求取和解以保住仅存的战力,霍斯都帝国军孤身作战迅速败退。
一子落败,满盘皆输。
不过对渊国而言,日子也不是太好过,当霍斯都帝国军已经失去足以匹敌渊国军的力量时,赤魂军意外地提出归国,并没有继续帮助渊国将霍斯都彻底消灭的打算。
另一方面,对于要如何处置霍斯都帝国这个败寇,渊国前朝也有不同声音。
多数朝臣主张乘胜追击,将雄踞异域的强国霍斯都一举击溃,既可扩张渊国版图、将势力延伸到异域,又能以此雄伟震慑他国,巩固渊国的霸主地位;另有以新帝温墨疏为主的一派主张就此放弃,与侵略失败的霍斯都帝国达成和谈。
是进是退,是战是和,争论不休的话题对言离忧和温墨情来说没有半点关系,从身负重伤走下战场到安逸窝在房中养伤,温墨情只做过一件正事。
要求楼浅寒莫伤柏山等人性命。
第338章 和平之象
隆和二年正月初六,温墨疏袭帝位后首次驾临宛峡战场,云九重等武将一早就去城外迎驾。
“你不去么?”温墨情躺在榻上,舒服得连眼都懒得睁开。
“你才醒过来,没人照顾怎么行?”言离忧低头为他换药重新包扎伤口,大功告成后擦去额上汗珠,长松口气,“恢复得还算不错,不枉我这几天没日没夜伺候——你睁开眼行不行?我都不知道你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从腊月二十八知道正月初五,伤势严重的温墨情足足昏睡九天之久,好不容易在初六这天一早醒来,言离忧还恍惚有些后怕。
也许温墨情自己并未察觉到,这九天中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要不是年轻体健底子好,可能这天他根本醒不来,直接一命呜呼去阎王殿报道了。
为温墨情处理好身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二十余道伤口后,言离忧终于能安静坐下,托着腮,手指在温墨情脸上划来划去。
“别乱摸。”温墨情皱皱眉,墨色眼眸仍如辰星一般闪亮,“军营之中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言离忧翻翻白眼。
军营之中他干得坏事还少?不过是帮他擦去脸上汗渍而已,比起他在北陲戍边军营时给她种下小小生命的举动,实在纯洁规矩得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