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么不想想这一切是谁造成的?是谁屡屡刁难使坏,是谁把九儿送给敌人,又是谁害得大丫头掉下山崖?碧笙,该睁开眼睛看个清楚了,造成这些悲剧的人不是言姑娘,而是你!”
沐酒歌总是温和笑着,像是温暖的哥哥一样给予每个师弟师妹关心呵护,这般激动生气,在碧笙记忆里还是第一次。
视线越过沐酒歌移向呆呆坐着的言离忧,碧笙露出凄冷笑容。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情我已经做了,而且也不觉得后悔,如果上苍给我第二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不过我还是不明白,姐夫究竟是怎么发现的?他不能说也不能看,又是怎么告诉师兄我不是姐姐的?”
“喜欢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想要了解他的一切。”言离忧轻轻开口,“大哥发觉你与碧箫的差别后,写过一封简短却极其艰难的信,托肖伯寄给墨情。那封信上没有说太多,但我猜想,一定是因为你的言行表情与碧箫有细微不同才会被大哥发觉。正因如此,大哥才会经常去看被众人当成你的碧箫,从中寻找蛛丝马迹试图解开疑惑。”
记不得从那天起,温墨鸿不再窝于卧房中,而是频频出现在碧箫沉睡的房间,就那样看着她,用僵硬的手臂、手掌碰触她。
碧笙不知道温墨鸿的举动代表什么,为了遮掩,她告诉其他人说,那是温墨鸿在帮她照顾妹妹,是心疼她、体贴她的表现。而事实上,碧笙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却没有办法阻止——若是阻止,也许会更让温墨鸿怀疑吧?
可惜的是,不管她怎么遮掩,一言一行,一个动作一声轻叹,终究不可能与碧箫完全相同,真相终归是暴露了。
“隐藏这么久,你的目的就是想伤害言姑娘吧?”
对于碧笙的真正目的,沐酒歌还是没忍心说得太直白,仅以“伤害”二字代之,眉宇间的无可奈何却掩饰不住。
“从一开始你就为最终目的做打算,几次设计让府中人们都以为想要伤害言姑娘的是某个外人,而实际上那都是你一个人演的戏。这正好解释了为什么你多次说听见有人潜入,而大公子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以及一个外人为什么如此了解王府,且所有东西都从王府内取得的疑问;仔细想想,每次出事前你都有一段时间独处,并且出事时不在大家视线中。”
默契地,言离忧与恰好回头的沐酒歌对视一眼。
视线掠过碧笙手腕,言离忧的语气近乎叹息:“墨情曾告诉我,碧箫为劝大哥曾经割腕,所以手腕有一道伤疤;当我看到你的手腕也有伤疤时自然而言地相信了你的话,根本没有考虑那时落下山崖你就已经打定主意与碧箫互换身份这种事。沐大侠返回途中去信询问过王员外,得知那药农救起你和碧箫时并没注意你们的衣着细微差别,不排除在回王员外宅邸前被你调换的可能。我不知道你有多恨我,但是能做到这种地步,你真的可以说是处心积虑、不折手段了。”
“是,没错,当我在药农那里得知姐姐也许永远不会醒来时就打定主意,要作为姐姐活下去,然后伺机向你报仇。”
碧笙伸出手挽起衣袖,晚上伤疤赫然刺目。
“为了能更像姐姐,我不惜给自己也添一道伤疤,可惜的是,姐姐手腕上那道疤无法消除,所以我才不让任何人靠近她,以免被你们发现。这些痛,这些被逼无奈我都记在心里,每疼一次我都会告诉自己,这都是以为你,都是因为你言离忧的出现!”
房间陷入死寂,许久无声。
“到最后,你得到了什么?”叹息过后,是沐酒歌怅然呢喃。
喜欢的人,珍惜的亲人,地位,名声……如今都有的除了怨恨与痛苦,还有什么?
也许这一生走到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恨。
一切已经来不及改变,碧笙能够给自己的仅余平静,那种看透一切、放下一切的坦然,或者说,绝望。
“为什么不早些揭穿我?这么久以来都在看我的笑话吗?是不是在你们眼里,看我每天自以为是扮演着姐姐却自以为天衣无缝很有趣?是啊……我永远都是个笑料,根本不值得谁珍惜……”
仓皇哑笑,碧笙背靠着墙壁,一点点滑坐在地。
言离忧微微叹息。
“沐大侠也好,墨情也好,谁都不愿相信这是事实。你以为这些天我是在拿你取乐?你错了,我只不过是在寻找证据,为了证明你是碧笙而非碧箫绞尽脑汁。碧笙,我多希望你只是一时冲动犯错,那样我还可以说服自己原谅你,可现在……”
“现在怎么?”碧笙怅然出神,嘴角的笑暗藏嘲讽。
抓住软枕的手指轻动,言离忧心里涌出一丝恼火,却被更深邃的悲哀压下。
“当你被仇恨蒙住双眼,甚至不惜做出对不起碧箫的举动时,你已经无可救药。”
那句话仿佛魔咒,一霎令得碧笙面如纸色。
被大雪笼罩的定远王府发生了很多事情,有些是浮在明面上所有人都看得见的,还有一些进行得悄无声息,譬如只有言离忧与沐酒歌才知道的事情。
而这些所刻画的事实,让人太过心寒。
“还记得我从房里找来那本书么?其实那是一本空白的书,给你看那几行记述,不过是我编纂的而已。”
深吸口气,几经犹豫后言离忧还是决定把最残忍的真相彻底摊开。
“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能够唤醒碧箫的奇药,我带回来那两包药也和她的病情无关。那两包药一包是葵香粉,一包是天兴散,都是制作胭脂的材料,单独涂抹在皮肤上没有任何反应——不过,这两种药材药性相冲,若是同时涂抹会引发过敏症状,导致皮肤生出许多红色斑点。”
话题从说不清的恩怨纠缠突然变成药理,寻常人听了定然一头雾水,但在碧笙耳中,这是足以证明她最卑劣罪行的铁证。
言离忧交待过,务必要两种药一起使用,否则用再多也没有效果。
所以,碧笙可以少用了其中一种。
于是理所当然地,碧箫的皮肤不会出现任何症状,两种药综合在一起的效力,永远不会再碧箫身上显现。
“我给了你这么多天时间证明自己还有一丝良心,可惜直到今日碧箫仍没有任何该有反应——为了不让碧箫醒来破坏你的计划,你只用了一种药,对么?”静静看着碧笙惨然笑容,言离忧心头冰冷,“碧笙,碧箫是你的姐姐,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可你呢?为了向我复仇,你居然放弃可能让碧箫醒来的机会!你还坚持说你没错吗?!”
一声比一声严厉的质问令人心悸,碧笙缩起身子,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
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不想面对已经没有退路的现实,不想看到已经被仇恨吞噬失去心的自己。
选择报复,放弃让姐姐醒来的机会,那一刻,她已不能再作为一个人活着。
第331章 陨落之华
夜雪未霁,石板小路被浅雪覆盖,一不留神很容易滑倒。
已是夜深人静,本不该有什么人在外面行走,但这天例外,就连基本不出门的定远王府大公子温墨鸿也按耐不住性子,一个人吃力地转动轮椅,在地面留下一寸一寸前进痕迹。
房门是开着的。
左手边传来股股热浪,应当是燃着火盆。
火盆的热量足以让屋子暖暖和和,可是这会儿并不觉得怎么热,还能清楚听到外面冷风飕飕,大概窗子没有关。
看不见任何东西的黑暗中,温墨鸿已然习惯如此细心推测。
卧房门没有关,已经磨破皮的手掌僵硬地转动轮椅,艰难地挪进没有任何门槛的房内。
喉咙很疼,干涩,有种撕裂的痛感,如同过去许多年里那种难熬的感觉一样。即便如此,温墨鸿还是努力地发出嘶哑、不成调的怪异声响,许久才能凑成一个单调字音。
“……笙……”
沐酒歌和言离忧错开视线,都低着头不愿去看已经被苦难折磨多年的人;碧笙则被那一声有些可笑的奇怪话音震惊,浑身一抖,缓缓抬头。
很多年前,温墨鸿就已成为废人,可他的心却比任何人都清明。
大片大片泪水在脸颊上化开,碧笙哽咽着看向温墨鸿,一声声啜泣满怀愧疚。
“姐夫……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姐姐……”
近二十载姐妹情深,如今双双落得悲惨境地,那些恩怨也好,爱恨也罢,一句对不起又岂能消弭?
抱着膝盖,碧笙越哭越难受,越难受,便越想哭个痛快。
她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宠着她、护着她,给她最好的,给她想要的,以至于她天真认为,任何她喜欢的东西都该属于自己,包括总是冷着脸呵斥她却会在夜里细心为她关好门窗、掖好被子的师兄。
其实那一年她借口躲避夜皓川求婚,强迫温墨情立下婚约时就知道,师兄心里并没有她。
却如她习惯那般,视而不见,自欺欺人。
“沐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师兄在安州天天与赫连茗湮出双入对时我就说过,谁都不许和我抢师兄。”碧笙幽幽低诉,似笑非笑的表情几许迷离恍惚,“你们都知道我喜欢师兄,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帮帮我呢?为什么总会有人出现在我和师兄之间,把师兄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