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言离忧这样茫然想着时,身前早就被仇恨折磨得半人半鬼的女人慢慢向后倒来,言离忧下意识丢下煌承剑将蓝芷蓉接住,染了满手粘稠鲜血。
那一刹,大殿是死寂的。
“娘娘……娘娘!”最初的惊惶过后,小亭子开始撕心裂肺哭喊,扑在蓝芷蓉身前泪如雨下。
言离忧默默仰头看向孤水。
这是她第一次距离孤水如此之近。曾经她以为孤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杀手,效命于连嵩,为他做尽坏事;而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发现,其实孤水与连嵩没什么不同,他们都一样,是眼中觉不会存在感情的人。
所以,他们可以无情杀戮,可以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笑着看别人当做性命珍爱的东西被毁。
在无声中猛然刺出的煌承剑没有伤到孤水,只是那么随随便便一挡,凌厉攻击便消弭于无形。言离忧出手为蓝芷蓉争得一丝半点空间,小亭子趁机拖着蓝芷蓉拼命向后退,退到墙角时,地上已是一大片蜿蜒血迹。
那一剑略略向下,没有直接伤在蓝芷蓉心脉处,但这并不能让蓝芷蓉逃离死亡命运,最多不过半个时辰,曾让大渊皇朝陷入混乱的芸贵妃就将化作一缕孤魂从这世间消失。
当她失去利用价值,连嵩并不会为舍弃一枚棋子多作惋惜。
“带她走!”言离忧使出浑身解数攻击孤水的空隙,回头朝小亭子大声喊着,小亭子试图压住蓝芷蓉伤口减少流血,却被蓝芷蓉固执推开。
“娘娘,娘娘不要乱动,好多血……好多血啊……”
蓝芷蓉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正在从自己体内流逝,然而此时降临的平静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硬是挺着渐渐冰冷的身子勉强站起,一步一步,靠近拼命与孤水颤抖的言离忧。
言离忧的攻击在孤水看来无力又无趣,若不是连嵩有命令不许伤她,也许孤水会干干脆脆了解这个与自己后无关系的人性命。可是就在言离忧又一剑挥来时,孤水一直麻木的脸上蓦地有了一丝表情,似是在不解些什么,直直地看着言离忧身后。
“不能走……不许带她走……和我……一起死吧……”
那样扭曲的喘息与低语听起来疯狂可怖,落在心头,却让言离忧感到可悲。
两世了,还不够吗?一个男人的谎言所引发的悲剧,到底要纠缠到何时才能化解?已经死了太多的人,无辜遭受牵连的百姓数不胜数,这些,都只因一个人的执念,而蓝芷蓉直至将死时,仍不肯放下这段恩怨。
不知道是一时心生怜悯还是想要看看事情将会如何进行下去,孤水没有继续与言离忧交手,而是无声退到门口,一双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眸静静看着大殿内。
红梅小袄被血色沾染,看上去刺目却讽刺般地更加美丽。
蓝芷蓉的脸上已经失去血色,摇摇晃晃走到言离忧身前,终于颓然倒下。
这一次,言离忧没有去接住她,而是默默半跪在地上,面色黯然地轻探蓝芷蓉手腕——不顾伤势勉强走动耗尽了蓝芷蓉最后气力,脉搏渐渐微弱,也许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这个可悲又可恨的女人就要撒手人寰了。
“言离忧……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不知道,我永远无法理解你的恨意从何而来。”将蓝芷蓉的头放在自己膝上,言离忧一边为自己荒唐举动困惑,一边忍不住去帮蓝芷蓉擦去眼角一滴泪水。
蓝芷蓉没有多,咧着干燥唇瓣轻笑,泪水越来越多。
“没有文翰,我就等于失去了所有……我很怕,也很难过,为什么你夺走了我的幸福,还要表现得很不幸呢?所以……所以我讨厌你、恨你,你把我最珍贵的东西……当做一文不值的垃圾……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拥有的一切啊……”
供奉在心里的珍宝,对别人来说却是可以弃之不理的无用之物,那么自己算是什么呢?卑贱的,低劣的,拿别人抛弃的东西当宝贝的傻子?
这一辈子,幸福短暂,恨意悠远,到头来,得到的又是什么?
言离忧无法去了解蓝芷蓉此时心情,看到颤抖着向她伸来的手,伸过去紧紧握住,感受到的只有冰冷。
蓝芷蓉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得不用力把言离忧拉向自己,直至两个人的头就快贴到一起才沙哑开口:“连嵩他……他没有目的……他是个疯子,只想要……只想要全天下……都给他……陪葬……你要小心……”
倒流进喉咙里的血腥甜滚热,蓝芷蓉咳了两声,迷迷糊糊间视线变得越来越暗,最后视线只剩下言离忧眉心带着悲哀的复杂表情,耳中,连自己最后的呢喃都再听不清。
轻轻垂首闭眼,蓝芷蓉留给这世间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释重负的干净笑容。
“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我……已经忘了……”
记忆里,只剩谁朦胧身影,遥不可及。
余生残留,区区执念。
第325章 最佳安排
站在冷寂的青莲宫大殿内,沐酒歌隐隐有丝后怕。
生死不过一念之间,刚才他若是晚来一步,也许言离忧就要被孤水带走了,而那之后可能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大概会改写大渊乃至中州的未来。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早走为妙。”
沐酒歌不是没有看见蓝芷蓉的尸首,但他有些困惑于言离忧的眼神,那种悲悯目光给予一直处心积虑想要害她的敌人,真的有必要么?
似是听到了沐酒歌心中迷茫一般,言离忧突兀叹息:“她做了太多错事,罪不可恕,可是追根究底,她也是受到伤害的人之一。不久前我还对她的行为感到无法理解,不过她临死前说的话让我忽然明白,她这样对我未必全都出于憎恨,也许……也许是没有这种恨意,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吧。”
言离忧与蓝芷蓉都是被谜团包裹的人,她们之间的恩怨,沐酒歌自是无从了解。
见言离忧毫发无损,沐酒歌松口气,心有余悸地望了眼孤水逃走的方向:“幸好我模仿浅寒的声音还比较像,不然凭我这功夫根本吓不走那人——话说回来,似乎楼中除了无念外大概没人能比得上那家伙的轻功,难怪上次浅寒去追他却空手而归。”
“连嵩手下颇有些能人,孤水常伴他左右,定然是功夫最好的一个。”言离忧并未意识到沐酒歌故意拉开话题,暂时放下心中万般感慨,脸色总算稍好一些。
小亭子没有趁乱逃走,被宋校尉喝了几声仍旧不动,就那样跪在蓝芷蓉尸首旁哑着嗓子呜呜啜泣,伤心模样仿佛离世的是他至亲一般。
言离忧弯下腰,轻轻将蓝芷蓉不甘双眼抚闭,垂首看着小亭子:“她的尸骨我要带回帝都给百姓个交代,念在你们这些下人只是按吩咐办事的份上,我不想为难你。能走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死的人已经太多,我看够了。”
小亭子抹了把眼泪,抬头凄然凝噎:“奴才上无父母,没地方可去,只想待在娘娘身边。世子妃仁慈心善,就让奴才守着娘娘吧,娘娘的尸骨到哪儿,奴才便去哪儿,留下这半条命,余生就为娘娘守坟好了。”
言离忧愣怔,心口微痛。
她忽然想起了尹钧白。
孤苦无依的日子里遇到唯一待自己好的人,于是这些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侍从便像见了明日一样,追随着那道光芒不愿离开,哪怕那日头落了,被山阻了,他们仍不愿放弃,只要有一丝余光在,他们就还能抱着残破记忆活下去。
深吸口气,言离忧疲惫转身:“沐大侠,带上他吧。”
回头看了眼扶着门框粗气直喘的宋校尉,沐酒歌耸耸肩:“朝廷的事我管不了,言姑娘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想要借由蓝芷蓉套出连嵩真正目的的目标没有达到,好在连嵩的阴谋也没能实现。言离忧不得不中止她的第一次谋划,赶在日落前与沐酒歌等人离开青莲山,在附近小镇上租了两辆马车往宛峡军营走。
由于蛊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作,言离忧老老实实接受了沐酒歌的提议乘车而非驭马,也亏得如此,当她又一次发病时才没有导致忙乱。
这一次,言离忧足足睡了九个时辰。
从突然缺失的意识再到茫然睁眼,于言离忧来说不过是一瞬间,可对沐酒歌而言,这九个时辰的煎熬比九个月还糟糕。
“言姑娘再不醒来,我就要提头去见墨情了。”朦胧视线中,沐酒歌苦笑的脸有七分属于无奈。
作为君子楼内思虑最为成熟的少主,沐酒歌谨慎地选择了将昏睡的言离忧留在马车上,尽管两个时辰前他们就已经到达帝都凤落城,距离皇宫不过百步远。
“没有去宛峡军营么?”看着车外熟悉的街道,言离忧微微失望。
“言姑娘这幅模样,我哪里敢带你去见墨情?”沐酒歌指了指言离忧左肩,故作严肃道,“在青莲宫与连嵩的人交手时,言姑娘受伤了吧?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想要瞒过墨情是不可能的,为了不让墨情责备我,还是请言姑娘在帝都安心养好伤再去吧。”
言离忧下意识摸了摸肩头,一阵酸麻胀痛之感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