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管,可是放不开。”温墨情捏了捏眉心,面色并不轻松,“原本打算帮二皇子拿到药就罢手,现在看是不行了,不出所料,大渊边陲战火将起。”
“起不起与你何干?”
“你都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判断吗?”温墨情颇感无趣,倚着马,神色萧索。
楼浅寒是君子楼中最寡淡冷漠的少主,江湖的事也好,朝廷的事也好,世间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除了君子楼内关乎到师父手足的要事外,也就只有乱雪阁收钱夺命的任务能让他动动眉头。这般性格温墨情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在这远离熟悉人群的漠南之地,没有人主动来分享那些十分糟糕的猜测,温墨情总感觉很闷。
更何况,只能在这里枯燥等待的日子,他本就过得不舒坦。
公孙彦玉见楼浅寒有意避开温墨情想要引起的话题,无声苦笑,摇摇头凑到温墨情身边:“温少主有什么不痛快还是对属下说吧,这会儿阁主也烦着呢。”
“你能调动乱雪阁人手?”扬眉淡问,温墨情一副不领情态度。
“这……调动人手必须经由阁主同意,属下无能……”
“那么,对你说也没用。”温墨情回身,也不理会楼浅寒是否有在听他说话,自顾筹谋起来,“楚辞猜到我会跟来漠南,根据他信上所说,朝中应是有人与铎国暗地里勾结通信,所以铎国才会恰到时机派人在妖山中拦截他和离忧。现在铎国大概是畏惧君子楼实力不敢妄动,但敌对之意已经摆明,果真如此的话,用不了多久漠南这一片地域就要陷入战火。”
楼浅寒似是没听到温墨情的话,依旧一副木然表情,反倒是公孙彦玉大惊失色:“铎国想要进攻大渊吗?凭他们的实力,与大渊为敌岂不是自寻死路?”
“那是从前,倘若铎国如南庆、狐丘一般已经与霍斯都结盟,铎国大可借路给霍斯都军队,让他们来做破门之箭。总之事不宜迟,让帝都那边早有准备是必要的,等接回离忧后我也会尽快赶回帝都。”
温墨情做决定从不征求任何人意见,似乎也没有必要征求,只是这一次的果断决定,好像令得楼浅寒极为不满。
“真打起来,你要怎么做?”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誓言仍在,当以性命相守。”温墨情想也不想,回答斩钉截铁。
“你是君子楼少主,不是上阵杀敌的士兵!”罕见地,楼浅寒铁青脸色,眉宇间怒意隐隐流动,“誓言是你自己许下的,童将军从未强行要求于你,这算什么承诺?师父破例许你干预朝政,却没允许你把性命都搭进去!”
温墨情挑唇浅笑,笑容却有些冷,有些疏离:“我欠童叔叔的恩情,你比谁都清楚,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拦我吗?”
“我若不拦你,还有谁能拦得住你?”楼浅寒怒极反笑,“好,你去上阵杀敌,你去送死,我不管,看你死后谁照顾童将军。还有言离忧,你一死我就杀了她为你陪葬,看你在九泉之下怎么瞑目!”
眼看二人就要吵翻,公孙彦玉急忙横到中间把二人隔开,左边说两句好话右边劝阻三声,又是哀求又是赔笑脸,总算让楼浅寒收敛怒意冷哼转身。劝走了楼浅寒,公孙彦玉又对如何劝阻温墨情犯起愁,无奈目光掠向被暮色笼罩的苍茫妖山,一声叹息幽幽绵长。
言离忧自然不知道妖山之前温墨情和楼浅寒又起了争执,轻松度过死藤坡后本想直奔山顶,谁知丁三又是耍赖又是捣乱,硬是把并不长的一段路拖到天黑。
少年见天黑路滑,建议歇息到黎明再行路,言离忧有先前与温墨情四处奔波、风餐露宿的经历在并不觉得难熬,只是心中惦念温墨疏病情,终是彻夜辗转难眠,到平明时分终于能继续上行时,明若秋水的眼眸下明显两个大黑眼圈。
早上天气凉爽,地表泥泞也不如昨日,是而三人行走速度快了不少,晌午未到,几处木制屋顶已经遥遥可见。
“丁三,把药送去,我带这位姑娘去敲门。”少年将背上满载药篓交给丁三,礼貌地请言离忧先行,“姑娘对药草甚是了解,第三关应该可以顺利通过,能不能见老怪就看姑娘机缘了。”
“这就到了?”言离忧有些不敢相信。
污泥沟,死藤坡,这才两关而已,少年先前说的瘴林还未闯过,这么容易就可以去见老怪了?
少年看出言离忧的迟疑,抬手指了指房后:“瘴林就在后面。跟前两关不同,瘴林关不是谁都能尝试的,先要老怪说允许才能去,说到底,还是要看老怪愿不愿意成全姑娘的愿望。”
满山珍稀药草宁愿烂掉也不肯送人就罢了,难道来求药的还得看脸面是否投缘么?这妖山老怪的确是怪脾性。言离忧想了想,轻声像少年道谢后走向顶处一排木居,半路时回头看看,正见少年眼中一抹惋惜余光。
那样的目光,是否预示着什么?
胆大且信心坚定的人不少,其中定然也有懂得医药知道如何避免缠骨之毒的人,可妖山依旧如此神秘,有人求得灵药的消息少之又少,想来要达成目的尚有十分艰难的步骤。言离忧不敢放下警惕之心,走到房门前规矩站立,礼貌地叩门三声。
许久,房内有人尖锐怒喝。
“你烦不烦?不是说十年内不再来吵老子吗?怎么又跑来了!”
第230章 序幕之时
安州河边,冷风如刀,漫天素雪翻飞,落入河中尽数融化,随着河水无声东逝。
“上次看见安州下雪还是大家都在时,谁也没想到那么快您就不在了,许多年过去,如今就只剩下我独自一人在这里赏雪。”赫连茗湮面对长河怅然呢喃,翻飞衣袂上湖蓝丝线精绣的锦鸾鸟栩栩如生。
锦鸾,只在霍斯都帝国境域内才能生存的美丽鸾鸟,亦是高贵身份的象征,非王侯公卿不得以之为纹案穿戴。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谁能想到,昔年安州城中令无数人惊艳的异域行商之女,如今身份竟是霍斯都帝国高高在上的公爵呢?除了赫连茗湮自己,谁都不曾如此大胆预料过。
这一天本该是属于赫连茗湮自己的,就连萨琅也不会来打扰——无论有多重要的事情,唯有这一天她想安安静静度过,对她来说,多年前的这一天是她人生转折之处,亦是她所见悲哀故事的开端。
可惜,这一年的重要之日,注定是安宁不得了。
“请问阁下可是慕格塔·洛绮罗公爵?皇上有要事想要面见阁下,还请阁下跟我们走一趟。”
劲装轻甲,腰佩官刀,六个显然是宫内锐金营侍卫的人将赫连茗湮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客气拱手搭话,语气却是不容反抗地强硬。
赫连茗湮娥眉轻敛,言辞漠然:“今天我哪里都不去,他想见就亲自过来这里吧。”
皇命大于天,在大渊境内谁敢拒绝渊皇的命令?那六个侍卫早得了命令无论如何要将赫连茗湮带回,见其态度傲慢出口轻狂,对视一眼后齐齐将手按于刀柄上,语气中多了几分威胁味道:“我等奉皇命行事,身不由己,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阁下见谅。”
铿。
半寸刀光出鞘。
赫连茗湮仿若没有感觉到威逼之意般,侧身回眸望着宁静无波的河面,明如皓月的眼眸里一丝哀伤悄然滑过。
“我喜欢大渊,这里有我钟情的山水,有我情投意合的朋友,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在大渊度过一生……”
莫名其妙的话让六个侍卫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明白要带走的绝美女子是何意图,才想重申“邀请”,冷不防柔而苍凉的叹息低低回荡,一直缱绻到人心底。
“只可惜,我是慕格塔家的女儿,注定要与大渊为敌。”
话音甫落,那缕教人心疼又心醉的叹息还未消散,陡然一声高喝惊破美景佳人组成的诗意画卷,一队手执弯刀步伐整齐的霍斯都士兵在慕格塔·萨琅的带领下赫然出现在惊慌的侍卫面前。
“渊国皇帝欲指使人刺杀我霍斯都公爵,人赃俱获,看你们还能怎么抵赖!来人,把这几人给我拿下收押,我这就通报陛下向渊国皇帝质问!”
饶是从禁卫军中精挑细选而出的佼佼者,六个侍卫哪敌得过一众高大孔武的霍斯都士兵?不过眨眼功夫,揣着温敬元圣旨的侍卫们便成了落魄俘虏,被霍斯都士兵呼喝怒骂着押走。
“绮罗,走吧,河边风冷。”一身束袖劲装的萨琅看起来精神百倍,精明睿智取代平素慵懒表情,唯有眼底那抹疼惜未变。
赫连茗湮没有动,目光仍定定望着河面。
“堂兄,你喜欢安州吗?”
“安州啊……还好,富庶繁华,商旅往来不息,比咱们国都还要热闹。”
“我喜欢安州,非常非常喜欢。”淡淡苦笑凝聚在赫连茗湮唇角。平伸手掌,几片雪花落在指尖掌心,赫连茗湮体会着微不足道的凉意,眼神愈发哀婉:“我在安州生活那么多年,喜欢的食物,喜欢的商铺,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东西都在这里,可是我不得不背弃它们,带来战火将他们摧毁。堂兄,也许一场战争过后,安州就再也没有了,那我的心呢?除了痛,再也不会盛放别的了……”